隻聽王猛緩緩道來:


    “琅琊王氏,本就出身琅琊,如今琅琊也在青州戰場範圍內。若是青州戰事最終以琅琊王氏所扶持的慕容虔為最大得利者,那麽琅琊王氏就能夠趁此機會重返青州。


    青州經曆戰亂之後,便是一片空白,王氏可以在此隨意經營。所以慕容虔才會鋌而走險,隻有現在這般左右拉扯,才能夠讓其最快占有青州,屆時慕容虔掌管軍事、王氏掌管民政,形成又一個‘王與馬,共天下’,自然就能夠滿足王氏的野心,實現雙贏。”


    王坦之補充道:


    “且慕容虔麾下的糧草補給恐怕和琅琊王氏也有脫不開的幹係,能夠在江左組織起來一支運糧隊伍,甚至不引起六扇門探子和京口方麵的警覺,乃至於建康府和大司馬府這邊都可能知之甚少,恐怕也就隻有琅琊王氏了。


    門生故吏遍天下,這一張無形之中張開的網,便是琅琊王氏幾代苦心經營的立足之本。


    當然也不能排除謝尚書甚至是受過琅琊王氏恩惠的吳郡世家都在其中有所參與、幫助遮掩。”


    “吳郡世家已經效忠於都督,怎地會行這般首鼠兩端之事?”鄧羌忿忿說道。


    王坦之哂笑:


    “王丞相還在之時,對吳郡世家多有幫助提攜,顧陸兩家因此能夠進入中樞,吳郡各家也投桃報李,支持王丞相,為此還讓引起了不少南渡世家對琅琊王氏的不滿,認為這是對吳郡本地世家的妥協和讓步。


    後來王丞相故去,琅琊王氏消沉,南渡各家則紛紛開始排擠吳郡世家,以至於吳郡世家在被擠出朝堂之後不得已隻能投靠都督府,也多半可以算是走投無路之下的無奈之舉,否則又有哪個世家真的願意遵從關中新政,放棄家族積攢多年的財富和權柄呢?


    若隻是謝安石出麵的話,恐吳郡世家並不會相信之,可若是琅琊王氏出麵,吳郡世家高低得斟酌一下利弊。


    選擇現在先在明麵上追隨都督府,而在暗中和王家眉來眼去,一旦風向不對就立刻倒戈,也並非什麽不能理解之事。


    世家嘛,這樣做是人之常情。”


    鄧羌不再說話,隻是站在輿圖前,大概已經想著之後怎麽炮製吳郡世家了,而王猛歎道:


    “若這些推測都屬實的話,這次琅琊王氏卷土重來,的確殺機暗藏,也不知道現在琅琊王氏是誰在主事,不過看來對都督府和大司馬府都沒有多少好感,上來便是驅狼吞虎的殺招。”


    王坦之苦笑:


    “都督和大司馬在關中可是沒少得罪琅琊王氏,是舊日仇人,情理之中。”


    桓溫直接兵壓建康府,要將王謝世家掃地出門,而杜英······都督大人可是兩次搶了王家訂婚的媳婦,薅羊毛都隻逮著一家薅,所以王家對桓溫和杜英恨得牙根癢癢,完全能夠理解。


    王猛自然知道自家師弟的光輝事跡,岔開話題:


    “且現在還不能判斷,謝安石和會稽王在這其中各自扮演什麽角色,他們若真的也卷入此事之中,目的又是什麽。”


    “讓都督和大司馬在青州一決雌雄,乃至於兩敗俱傷,這是完全符合謝安石和會稽王之所需的。”王坦之接過來話茬,“且琅琊王氏和陳郡謝氏之間,本就有千絲萬縷的聯係,所以餘竊認為,應當直接把事情往最壞的地方想——”


    “琅琊王氏的背後,還有謝安石和會稽王的支持。”王猛給出了結論。


    王坦之頷首:


    “所以現在需要我等斟酌判斷的問題,就是——直接在青州和大司馬火並,能不能避免,又能不能速戰速決。


    若是不能,且不可避免,那應當如何處置?”


    “速戰速決恐怕難矣。”王猛沉聲說道,“因此最好的辦法還是諸如現在這樣,大司馬在東,我軍在西,各取所需、各不侵犯。”


    “但其實這一場戰事,不爆發在青州,也定然會爆發在其餘地方,或是荊州,或是兩淮。”王坦之徐徐說道,“而若爆發在這些地方,那就得是大司馬主動向後撤退,總不可能是我軍舍棄了河北和河洛,跑到兩淮和荊州同大司馬一較高下。”


    聽此一言,王猛近乎脫口而出:


    “慕容虔。”


    接著,他大步走到輿圖前,伸手比劃:


    “慕容虔居中,阻隔東西,隻要能夠拿下慕容虔,則匯集河北和河洛兵馬,速戰速決,消滅慕容恪,如此一來,就能向東直接壓迫慕容儁和桓溫。


    且兩淮水師一直在淮南遊弋,即刻北上、控製琅琊、封鎖海麵,從東向西威脅桓溫。


    如此,桓溫身處青州,多麵受敵,且若此時都督從巴蜀有所動作,甚至直接打算東出荊州,那桓溫自然不可能再盤桓在青州這四戰之地,而將荊州這大後方棄之不顧。”


    “刺史,兩淮兵馬已捉襟見肘,蓋因桓溫仍在淮西和淮北屯駐重兵,壽春以及淮南我軍一刻不能鬆懈。”鄧羌此時著急開口,“隻是憑借水師北上的話,恐難以對桓溫形成威脅,一些不擅陸戰的水師,威脅威脅碼頭也就罷了,不能指望他們真的進攻青州內地城鎮。”


    “不是還有我們呢?”王猛微笑著說道,“從海上進攻青州,講求的本就不是兵馬多寡,而是要通過襲擾成為壓死桓溫的最後一棵稻草。因而從河北抽調少量兵馬,支撐兩淮水師,也避免兩淮將門消極怠工,正合適。”


    說著,王猛和王坦之的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在了鄧羌的身上。


    鄧羌臉色頓時微微發白。


    他不是畏懼打仗,而是因為出身西北,是一個再純正不過的旱鴨子。


    王猛笑道:


    “論作戰勇猛淩厲,無人能出將軍之右,所以非將軍莫屬。至於出海作戰,畢竟隻是近海,而且還有時間,所以將軍也不要著慌,好生訓練一下總是能行的。


    餘可以從鄴城守軍之中再抽調三千人出來,並爾可動之本部兵馬,合計五千人,為此戰之中堅。戰前所需錢糧兵刃,皆優先供應。”


    鄧羌深吸一口氣,鄭重拱手:


    “願為驅策。”


    王猛微微頷首:


    “文度,還要勞煩你把本日之所論整理成文書,傳遞長安、壽春、睢陽和蜀中。”


    王坦之笑答:


    “刺史放心。”


    王猛的目光依舊落在輿圖上,遲遲不曾收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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