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大王令汝入宮。”鮮卑將領硬邦邦的說道。


    顯然是看著眼前這不行禮而且頗為淡定的文士,甚是不爽。


    這幫漢奴南蠻,哦,現在叫西夷,就喜歡擺這種臭架子,若不是眼前的這位,是大王要請的客,而不是自家的奴仆,恐怕將領已經忍不住兩鞭子抽打過去了。


    然而他怎麽也沒有料到,蔣看施施然說道:


    “餘乃關中都督府通事館駐鄴城通事,餘之上司是通事館梁掾史,梁掾史之上司為長安郡公、都督三州軍事,杜都督。


    因而貴家大王,非我上官,如何可用‘令’字?且餘代大都督負責兩方交涉,大都督給予便宜行事之權。因此貴家大王應當用一個‘請’字吧?”


    那鮮卑將領被蔣看說的暈頭轉向,更是沒有意識到,其實“召見”這個稱唿也沒有毛病,反而更適合這種場合。


    “你這西夷,怎地油嘴滑舌?!”一名鮮卑士卒冷聲說道,“大難臨頭了,還賣弄口舌!”


    蔣看哈哈大笑,一甩袖子,徑直向前走。


    他的這般從容不迫,讓那鮮卑將領皺了皺眉,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隻好在前麵帶路,同時瞥了一眼跟在蔣看身後的孫元:


    “我家大王隻令爾一人前往。”


    “我若是不願呢?”蔣看頓住腳步。


    那鮮卑將領霍然抽刀:


    “你這西夷,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蔣看卻好整以暇,打量著他,倒有一種伸長脖子等著來砍的挑釁之意在其中。


    鮮卑將領卻沒有敢動刀子,他霍然收刀入鞘,對著孫元招了招手:


    “你,跟上!”


    蔣看這一次笑的更開心了:


    “看來王師已到城下矣!”


    此言一出,周圍的鮮卑士卒們俱是臉色大變。


    那鮮卑將領先是緊張的環顧一周,方才厲聲說道:


    “爾如何得知?!”


    蔣看卻並沒有迴答,直接問:


    “可有馬車?”


    ————————


    慕容垂本來是想要在宮中接見蔣看的。


    但是最終這個地點被更改到了鄴城的西城門。


    這裏仰觀三台而俯瞰外城,是鄴城宮城的南大門,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從此入,則可以直接殺入占據鄴城高處的三台、俯瞰整個戰場,取居高臨下之勢。


    而滾滾煙塵,也出現在鄴城的西門外。


    那是鄧羌和汲郡的隗粹匯合之後,湊在一起的騎兵,人數足足有三四千之眾。


    就是這一路騎兵,銜尾追殺慕容令斷後的兵馬,一路攻破營寨六處、殺鮮卑士卒數千人,把慕容令精心構建起來的從枋頭到鄴城的層層防線,摧枯拉朽似的擊垮。


    著實上演了一番什麽叫做“一力破百巧”。


    此時的慕容令已經率領大軍主力北上臨水,支援臨水以拒抗朱序是他的新任務。


    不過,慕容垂並沒有直接讓慕容令帶著所有兵馬前去。


    他猶然還留下了慕容令的左翼在鄴城,加強鄴城守備,當然也是為了鎮壓威懾鄴城之中那些心懷鬼胎的家夥們。


    畢竟想要看他慕容垂笑話的,不在少數,而居心叵測,也想試一試那個位置的,一樣也有。


    顯然慕容垂的行為,給了很多人啟發。


    然而慕容垂也好,城中的那些心思各不相同的權貴們也罷,都沒有想到,他們還沒有做好互相動手的準備,新的敵人就已經殺到了。


    鄧羌率領騎兵到來,並且在鄴城外徘徊不去,意味著在他的身後還有大隊的步卒,鄧羌的所作所為顯然是在給後續趕來的步卒掃清障礙。


    那麽這豈不是意味著,鄴城所要麵對的敵人,很有可能根本不是從城北而來,而是從城南而來?


    “臨水那邊的戰況如何?”慕容垂站在城門上,眺望那些耀武揚威的王師騎兵,很顯然,在這般突發情況之下,他的神情也很難再維係以往的鎮定。


    “啟稟大王,雙方正圍繞臨水城和滏水上的渡口激戰,三日連戰三次,不分勝負。但根據少主的戰報消息,此次南下臨水的西夷,人數應當在萬人上下,並不是非常多,領兵將領倒是西夷河東駐軍中堪稱能打的朱序,在此之前就常為西夷前鋒。”一名慕容垂府中幕僚迴答。


    慕容垂狠狠地錘了一下城垛:


    “還以為王景略此番調兵遣將,是想要從邯鄲殺來,萬萬沒想到其竟然以三萬兵馬為誘餌,牽製我鄴城、幽州兩處兵馬,真正擔任主攻的,恐怕還是枋頭和汲郡等地的西夷!”


    “可是······若是原本聚集在河內的西夷皆隨王景略前往邯鄲,那西夷何來這麽多兵馬?”有幕僚弱弱的問道。


    “大河!”慕容垂卻已經想到了答案,“在大河北岸,的確沒有那麽多人,但是大河南岸呢?河洛、睢陽等地,西夷皆有屯駐兵馬,之前是為了和逆賊慕容恪等人對峙,如今······


    恐那狡詐的杜仲淵,已經和桓元子商議好,桓元子負責進攻青州,而其直奔鄴城了!陳留、睢陽和許昌等地的兵馬,豈不皆可調動到大河北岸來?


    沒想到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那杜仲淵有可能和桓元子達成合約、涇渭分明!”


    幕僚們麵麵相覷。


    說實話,這的確不是他們熟悉之中的南蠻。


    南蠻朝中朝外,無論是世家之間,還是朝廷和封疆大吏之間,矛盾深刻、多有提防,因此北方胡人對此也多有利用,或是臣服於朝廷、或是陰結於封疆,隻求能夠通過挑起這兩邊的矛盾和不滿,從而避免整個南朝舉國之力北上。


    之前殷浩和桓溫北伐便是如此,殷浩北伐,桓溫蹲在荊州冷嘲熱諷,而到了桓溫北伐,王羲之前往關中要分一杯羹。


    因此朝廷和封疆大吏之間也多半都是各自為戰、不互相下絆子就已經很不錯了。


    如今桓溫和杜英雖然看上去涇渭分明,但隻要同時動手進攻,又何嚐不是一種分工明確呢?


    這就意味著,如今的鮮卑,四分五裂的鮮卑,卻要麵對已經暫時放下隔閡間隙的杜英和桓溫。


    這讓幕僚們感覺有一股涼意,直接從腳底彌漫上來。


    “啟稟大王,西夷使者已經帶到!”聲音從身後響起。


    慕容垂扭頭,看到了拾階而上的蔣看。


    對方衣帶飄飄、從容不迫的模樣,讓慕容垂有一股無名火起,但又無處發泄,隻好眼睜睜的看著蔣看一直走到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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