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郡,酸棗。


    杜英將新安公主放在床上,拉過被子給她蓋好,低下頭在她額上吻了一下:


    “睡一會兒吧。”


    新安公主卻握住了他的手,喃喃說道:


    “阿爹······阿爹說他不想跪。”


    “到時候把他的腿打折了,就跪下了。”杜英冷笑道,“放心。”


    “疼麽?”新安公主柔柔問道。


    “他骨頭硬,不怕疼。”杜英迴答。


    “那就好······”她的低語呢喃,聲音已經微不可聞。


    “所以下一次可不能偷偷藏起來了。”杜英握緊了她的手,這一次是因為六扇門早就已經探聽到了司馬昱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透露出來的風聲,所以杜英一點兒也不慌,但是誰知道下次呢?


    意識到自己這一次好像闖禍了的新安公主,在被褥之中縮了縮,也不知道這一次夫君會怎麽懲罰她。


    “睡吧。”杜英輕輕拍了拍被褥下蠕動的小奶貓。


    新安公主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


    就這?


    杜英挑了挑眉,怎麽覺得這不經意間瞥過來的目光之中還帶著幾分不滿的意味?


    他輕輕咳嗽一聲:


    “等餘處理完公務再來收拾你。”


    新安公主這才低低應了一聲,大概是真的哭累了,再加上之前就一直把這件事壓在心底,也不知道多少個夜晚輾轉難眠,此時積壓的疲憊一並得到釋放,很快就沉沉睡去。


    這是覺醒了什麽奇奇怪怪的屬性?


    杜英無奈的注視著燭火下她的睡顏,看了一會兒,方才抽出手,起身。


    當他走迴議事堂的時候,在座的不隻是袁宏,還有從陳留趕過來的權翼。


    權翼是為了匯報濟水戰線的部署而來。


    杜英和權翼並沒有見過幾麵,基本上處於一個在東、一個在西的狀態,且權翼本身是羌人那邊的漢人謀士投降過來的,這也讓他在麵對杜英的時候更多幾分謙恭,正襟危坐,見到杜英進來,拱手見禮。


    相比之下,旁邊大大咧咧坐著的袁宏,隨意的拱了拱手,煥然沒有恪守禮數的意思,甚至他的嘴裏還叼著一支炭筆,同時念念有詞,看那嘴唇一張一合的,都讓人沒來由的擔心那支筆會不會掉下來。


    杜英對此見怪不怪了,隻要肯幹活,講不講禮數其實不重要。


    而袁宏的確是一個996的狠人,杜英自問也沒有他勤快,在這家夥的身上,杜英多多少少看到了後世程序員之類的影子。


    他們或許對於什麽繁文縟節不感興趣,但是卷起來誰都害怕。


    “都督想要答應會稽王?”袁宏抬頭看了一眼杜英。


    杜英含笑說道:


    “不可麽?”


    “會稽王的背後,可也不是一個人,是皇室,是暫時歸附於會稽王的慕容虔,錯綜複雜。”袁宏斟酌說道,“甚至屬下還懷疑,這背後有謝尚書推波助瀾的痕跡。”


    “不用懷疑,肯定是。”杜英悠悠然說道,“會稽王在建康府三方之中本來就很尷尬。


    論對軍權的掌握,他比不上桓元子,論對文官的指揮,他又比不上謝安石。能夠成為朝堂上三方之一,也是得賴於其皇室正統身份罷了,否則憑借慕容虔還有那蔡家、何家,還不配和另外兩位相鬥。


    因此會稽王不可能獨自謀求和餘合作,一並對付大司馬,這種離群行為隻會讓他成為桓元子和謝安石聯手針對的把柄。


    所以必然是會稽王被迫打頭陣衝在前麵,徹底和大司馬分道揚鑣,而謝安石暗戳戳的跟在後麵,指揮王謝世家在關鍵的時候支持皇室,但是又不是完全的、無條件的支持。”


    “支持了,但是也沒有完全支持。”袁宏總結道,旋即他哂笑,“拉攏,又好似沒有拉攏;對付,又好似沒有對付,此為世家生存立足之道也,之前如是,現在如是。”


    權翼對於世家自然是沒有多少好感的,也正是因為世家的排擠,才會讓諸如他這種本來也可以在朝堂上嶄露頭角的人不得不選擇投靠胡人,才能有所出路。


    所以此時他毫不猶豫的接過話說道:


    “然世事在變,世家卻還是因陳守舊的那老一套,以為不斷地唆使各方之間的聯手和攻訐,就能夠從中獲取最多的利益,不啻於癡心妄想了。


    屬下竊以為,針對建康府中的這般迴應,都督有兩個選擇:


    其一,便是順著書信之中會稽王的意思,和會稽王聯手,其實也就等於和會稽王以及王謝世家聯手,屆時他們在朝堂上合力驅逐大司馬的勢力,而都督在戰場上盡可能的作壁上觀,讓大司馬和鮮卑人去拚命。


    就目前來看,慕容虔所領到的顯然就是這樣的任務,他促使桓溫和慕容儁鬥一個你死我活,然後會稽王許給他燕國之主的位置,至少是已經獲得了朝廷支持的燕國之主,能夠和朝廷背靠背互為奧援。”


    袁宏插話:


    “朝廷有沒有多少可戰之兵,說到底還是饞人家慕容虔麾下的兵馬,生吞又吞不下去,隻能出此下策,就看慕容虔是不是看中朝廷的背書了,若是慕容虔渾然不放在心上,那麽此次令慕容虔北上,和縱虎歸山還有什麽區別?”


    “正因為有所擔憂吧,所以前鋒是大司馬,而不是慕容虔。”權翼解釋道,“但慕容虔既已啟程,肯定是肩負著朝廷某種期望的。


    讓大司馬和鮮卑人兩敗俱傷,甚至還把都督卷挾在其中、難以脫身,恐怕是最有可能的。


    如此一來,都督就沒有辦法南下威脅到朝廷,朝廷能夠從容的整頓所擊潰的大司馬的力量,甚至還能趁勝追擊、降服荊州世家,從而掌控一定兵馬。


    可想而知,到時候朝廷還會給都督加以三公、賜予九錫,看上去是已經有了禪讓之意,但其實隻是為了穩住都督,讓都督能夠全力北上,朝廷則在南方暗暗積蓄兵力。


    待到都督掃平北方之時,便是兩軍一較高下之日。隻不過屆時朝廷養精蓄銳,而關中王師疲於奔命,孰勝孰負,恐怕還難以預料。”


    袁宏當即搖頭說道:


    “會稽王也好,建康府中袞袞諸公也罷,皆不知兵法也,便是給他們一年兩年,所能訓練出來的兵馬,又如何能夠比得上關中勁旅?”


    杜英對此也是有信心的,因為整個北府兵體係,現在其實已經被杜英消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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