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露出來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看的杜英不爽的磨了磨牙。


    為了安撫自家夫君的小心思,謝道韞不但為他滿上一杯茶,而且用茶托托著,細細吹氣,試了試杯壁,等水溫合適不燙手了,方才遞給杜英。


    杜英靜靜看著這一幕,一時也沒有說話,好似已經看的癡了一樣。


    夫君這般灼灼目光盯著,寵愛和期待的神情毫不加掩蓋,讓謝道韞也是俏臉微紅一下,接住他的話茬:


    “在這般情況下,求穩,往往是最好的選擇,不求開疆拓土,但求無功無過······


    夫君年紀尚輕,之前的行事之中多有魯莽之舉,如今得見夫君能夠三思而後行,妾身甚慰。


    在如今江左之紛爭中,夫君並不在建康府,看似遠離漩渦,卻又其實能夠憑借著這個劣勢,轉換為旁觀者和調節者的優勢。


    如今建康府那邊想要打起來,可是又偏偏打不起來,各方都處於不上不下的尷尬處境之中,究其原因,便是他們現在都還拿捏不準夫君到底作何抉擇。


    如今夫君不管做出任何選擇,都有可能會打破現在的平衡,甚至如夫君所言,為群起而攻之。


    所以夫君在北伐鮮卑的同時,還要想辦法維持住江左的平衡,該收的時候就得收斂,該下手的時候亦要下手。


    這會讓江左各方仍然覺得,夫君有意於江左,但是又不足以威脅到他們在江左的既得利益。”


    杜英端著茶杯的手頓在那裏,他猶豫了一下,說道:


    “夫人是想說,餘現在在江左弄出來的動靜太大,最好還是收一收?”


    “不錯,可是又不能收的太過。”謝道韞徐徐說道,“唯有維持住一個‘我來了,但是我隻是看看’的態度,才能夠依舊保持自己局外人的身份。


    相比之下,大司馬和三叔他們都已經入局,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和意圖,想要再當這個局外人就不可能了。”


    杜英挑了挑眉:


    “夫人這話說得,賤兮兮的。”


    給你剖析形勢,竟然還敢說我······謝道韞當即迴懟一聲:


    “無外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罷了。”


    杜英歎息:


    “阿元不是那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阿元了,奈何,奈何!”


    謝道韞輕笑:


    “和光同塵罷了。


    雖然夫君和妾身都不想如此,可是有時候又必須如此,此世公認之道也。


    夫君已經打算打破一些桎梏,那麽就得保留著一些桎梏,這間屋子,夫君想要打開窗戶,會有人讚同、有人反對,可是要是把房頂都掀了,那就是人人皆反對了。”


    杜英曾經和謝道韞說過開窗戶和掀房頂的理論,現在反過來聽這句話,覺得別有韻味在其中。


    說著,謝道韞猶然覺得不解氣,指了指杜英手中的茶杯:


    “這一杯水,夫君要端平。”


    杜英這一次沒有駁斥牙尖嘴利的娘子,若有所思。


    穀饠


    謝道韞則好像想到了什麽,幽幽補充一句:


    “其實夫君端水的本事,向來是極好的。”


    杜英:······


    我懷疑你意有所指。


    甘拜下風的杜英斟酌道:


    “如今穩住江左是其一,而北伐中原、掃清北方是其二,主要還是其二。


    那麽夫人認為,應該從何處下手呢?


    如今可以從南至北,以河洛、淮北之軍掃蕩青徐,順勢還能夠壓服荀羨,避免其有非分之想;


    也可以從西向東,以河東之軍殺入河北,而河洛之軍牽製南方鮮卑各部,使其無法互為奧援。”


    謝道韞搖頭:


    “這個問題,夫君應該去問參謀司,讓參謀司根據從河北和青徐搜集來的情報,妥善製定攻伐計劃,同時務必要陳列清楚,從不同方向進攻會帶來怎樣的利弊,以供夫君參詳。


    現在的參謀司,雖然分散在各處,跟在夫君身邊的多半也都是一些經驗並不富足的年輕人,但是夫君還是應該循循善誘,引導著他們走向成熟。


    其實自參謀司組建以來,夫君並沒有在參謀司的成長上花費太多的心思,不是麽?”


    杜英尷尬的點了點頭。


    製定計劃、負責開頭之後,讓手下人去自行完善,也算是杜英的老毛病了。


    若是換在後世高校之中,大概也是個很擅長畫餅的老板。


    不過好在杜英的手下,從來都不缺乏有才之人,先是王猛,後是謝玄,然後是現在的張玄之,每一任主持參謀司的人,顯然都給參謀司帶來了長足的發展,他們呆的時間或長或短,但是給參謀司留下了深刻的個人痕跡。


    雁過留痕,何況於這些名傳史冊的天驕人物。


    但是如今參謀司四散,杜英的身邊,的確沒有一個這等天驕人物能夠為他掌管參謀司,所以久而久之,跟在杜英身邊的參謀們,就從原來的製定計劃變成了討論和修改計劃,再到現在,簡直就要變成了杜英所提出的計劃的實施人。


    然而實施一個計劃,有下麵的官吏,有軍中將領。


    而這些參謀們,幾乎要淪為傳話跑腿的了。


    這又何嚐不是一種大材小用?


    謝道韞的話,的確提醒了杜英,之前千裏奔襲,行軍打仗的路上,一切都需要仰仗於杜英的快速判斷和決策,參謀們的經驗和眼界都不夠,讓他們負責製定計劃,簡直就是在走彎路。


    但是現在,稍微穩定了下來,也的確不能這樣浪費人才了。


    而且隨著關中的攤子越來越大,若是杜英遲遲沒有辦法培養出來一批真正的中堅力量的話,那麽早晚要讓很多已經被培養出來的官員們疲於奔命。


    後果就是一個地方頻繁的更換主官,完全不利於發展政策的穩定。


    一處州郡,無論是向東西南北哪個方向發展建設,隻要官民軍隊上下齊心,那麽總是能做出來一些成績的,最怕的就是在不斷地更換主官過程中,隨著主官的認知不同,城鎮的建設也變成了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四麵都在開發,但是四麵都是虎頭蛇尾。


    這樣的情況,如今其實已經出現在了關中一些地方,隻不過因為時間還比較短所以沒有那麽顯著。


    但未雨綢繆,若是培養一個國家的中堅力量需要等到下麵的政策都已經一片混亂的時候再進行,那可就晚了。


    大廈將傾,就注定了要麽是一場從頭到腳徹頭徹尾的改革,要麽就是一場推倒重來的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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