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恬仿佛也放棄了內心的最後一點掙紮和堅持,低聲說道:


    “其實在杜都督率軍抵達廣陵之前,與鮮卑人商議的還是自瓜洲渡走京口抵達江左,因此一切籌備都在京口······”


    蔡係喟然長歎,臉上流露出濃濃失望神色,側過頭,一言不發。


    司馬氏暗中積攢多年的力量、精心謀劃許久的計策,一切的安排調度,看來都要被司馬恬和盤托出了。


    有這麽一個人證在,司馬氏這一次身上的汙點是怎麽都洗不清楚了。


    譙王若是咬緊牙關、一言不發,杜英又能如何?


    便是殺了他,也沒有人證。


    為了家族之前程,甚至還是皇族之前程,此身一死,又如何?


    奈何,奈何!


    眼前的這個司馬氏皇族子弟,都沒有這樣的心性覺悟,蔡係又能說什麽呢?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爾!


    “既然你們在京口有所籌備,那麽想來輔國將軍,至少也被軟禁起來了吧?”杜英問道,“郗愔暗弱,雖添為將軍,卻無大才,想來也不足以對抗有備而來的會稽王。”


    司馬恬頷首:


    “杜都督所料不差,是司空之子何放,臨時領散騎常侍之銜,以監軍之名坐鎮京口。”


    “連何家都坐不住了麽?”旁邊的謝玄忍不住撇了撇嘴,“不過也不難理解,若是何家再不有所作為的話,那到了下一代,也就是寒門了。”


    何家,自已故去的司空何充一代達到頂峰,但是因為何充一直無子,且其弟何準又是鼎鼎有名的佛信徒,一生從未出仕,所以何家在何充去世之後,家道中落的速度很快。


    如今除了過繼到何充名下的何放,繼承了何充的爵位賞賜,因而混了一個散騎常侍的虛銜之外,其餘兩個何家子弟,何澄和何惔,現在也還在地方州府上摸爬滾打,有沒有出頭之日尚且還不知道。


    因而在謝安帶著謝家強勢崛起,曾經顯赫一時的何家,顯然也坐不住了。


    畢竟他們家的風評並不怎麽好,謝家的謝萬就曾經嘲諷說:“二郗諂於道,二何佞於佛。”


    何家的過分崇佛,一直在支持寺廟大興土木、侵占田產,再加上何充本身不喜歡結交世家,而喜歡提拔寒門平民,卻又沒有賞識人才之能,導致提拔的人往往真的平庸無用,引起朝野洶洶非議。


    不過也就是好在何充本身信佛的緣故,為政不思進取,卻待人平和,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好人”,所以在經曆蘇峻之亂、王敦之亂,被來來迴迴折騰夠嗆的東晉小朝廷上,這樣的老好人還是很受歡迎的,已成驚弓之鳥的皇室以及急需恢複元氣的世家,也需要這樣一個人來充當緩衝,調節兩邊的猜忌和矛盾。


    不過這也就導致何家和世家們的關係並不怎麽樣,畢竟何充沒有阻攔世家潛心恢複元氣,但是也沒有阻攔司馬氏向朝堂和軍隊的滲透,司馬昱能走到今天,和何充、蔡謨等上一輩老臣們奉行的半道半佛的治理方法有脫不開的幹係。


    既類似於無為而治,以至於這幫原本應該代表世家和皇權針鋒相對的老臣,其實並沒有什麽阻撓司馬昱布局的心思。


    而現在,在受到世家的排擠之後,蔡家和何家為了自己的未來,自然也就倒向了司馬昱。


    情理之中。


    “這個何放,很難對付麽?”杜英問謝玄。


    六扇門的資料上,對於這個名字隻有寥寥數筆。


    讓杜英根本無從判斷。


    謝玄無奈的說道:


    “三叔一心想要振興南渡世家,對人才的選拔任用,也已經在暗中進行多年,王家、謝家、阮家等南渡豪門子弟之中,有突出才能的,早就被三叔安插在重要位置上了。


    現在也就是因為局勢驟然動蕩,否則假以時日,三叔位極人臣,而這些早先安插下來的子弟們也都應該已經有登堂之資。


    而何放迄今仍然還是散騎常侍,說明他根本就沒有入三叔的眼。


    三叔的眼,還是很毒辣的。”


    說罷,謝玄掃了旁邊的蔡係一眼,好似在說,不隻是何放,三叔既然沒有······


    蔡係卻出乎意料的開口說道:


    “謝侍中,哦不對,現在應當稱唿一句謝尚書,也曾經來找過餘,隻不過被餘拒絕了。”


    “哦?為何?”杜英饒有興致的問道。


    蔡係輕笑道:


    “好男兒在世,當立挽天之功。南渡世家者,本就掌控江左之田產人才,人力物力,皆在王謝各家手中。


    所以餘自不願意隨從王謝世家,若是能夠扶持皇室,那麽說不定有朝一日,王與馬,共天下,會變成‘蔡與馬,共天下’。”


    杜英和謝玄交換了一個眼神。


    大哥你誰啊?


    有資格有本事說出來這句話的,又有幾個人?


    甚至這話都不是王導自己說出來的。


    而現在謝安隱忍多年,草蛇灰線,不知道布局多少,最後方才有此局麵,還已經瀕臨翻車的地步,蔡係說得好聽,又如何知道這背後,需要多少世家的攜手支持,又需要對天下局勢掌握到怎樣詳盡的地步?


    “你也配?”謝玄斜眼說道。


    這些世家子弟,在優渥的環境之中呆久了,總有一種“別人行,我也行”的感覺,認為自己比起來王導和謝安,又有什麽區別?


    憑什麽他們做的,我就做不得?


    這樣的自大和缺乏自知之明,普遍的出現在世家二代之中,世家子弟們嬌生慣養、坐而論道,顯然已經忘了北方的胡塵血火,也忘了自己的先輩們是如何篳路藍縷、開啟家業的。


    各家都有這樣的典型。


    比如謝萬。


    蔡係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一副完全不把謝玄放在眼裏,燕雀安知鴻鵠之誌的神態?


    杜英的嘴角輕輕扯動,就在不久前,劉牢之還暗中提醒自己,蔡係一直一言不發,端著不抵抗、不合作的架子,也不知道是裝腔作勢還是真的胸有成竹。


    果然,繡花枕頭再怎麽裝腔作勢,也有暴露的時候。


    而旁邊的司馬恬,無奈的一笑。


    所以說,即使是堅定的保皇黨,其實心裏想的也不過是成為新的大世家罷了。


    和之前的王家,現在的謝家,又有什麽區別呢?


    大概唯一的區別就是,這蔡係之流,心境手腕,完全比不上那個隨時隨地都能隨風而氣的謝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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