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世家和胡人豪酋們流出來的血,既有他們的頸上血,也有他們這些年搜刮來的百姓心血。


    而獲得利益的,獲得和平的,獲得新生的,則是那些掙紮在胡人馬蹄下的漢人,是那些掙紮在豪酋鞭子下的胡人。


    是天下真正苦難卻從來沒有人真正去關心和在乎的萬民。


    杜英從不懷疑自己走的路是不是對的。


    因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隻要自己一直順著水的流向,那麽最終將揚帆入海。


    民心民力,從來都是天下無所抗衡的力量,尤其是當杜英真的努力在把所有民眾之心,無論之前是漢人還是胡人,揉捏在一起的時候,那麽他也就不需要再去考慮血統民族這個困擾著無數民族、在千百年後也一樣困擾著無數國家的問題。


    無論是哪個民族,什麽血統,總歸是都處於同一個文明之下,而萬民正是支撐起這個文明的基石。


    世家們自詡為文明火種的保存著,竊認為是文化的傳承者,殊不知勞動人民的智慧,便是那北方山上的巍巍長城,便是那南方林間的蕩蕩靈渠,千百年,屹立不倒、奔流不息。


    這才是亙古流傳的,才是這個文明上下團結一心的象征,是這個文明的脊梁。


    而世家們所謂引領的那些文化,沒有這些基礎,也不過是空中樓閣罷了。


    所以杜英站在這個文明的基石上,隻要他的決策是真的春風化雨、潤於萬民,那他本就立於不敗之地。


    “公子,前麵就是廣陵郡太守府了。”疏雨提醒道。


    杜英這才從沉思之中霍然抬起頭。


    疏雨:······


    這種情況下,公子都能走神的麽?


    不愧是你。


    郡守府中,也已經是一片狼藉,各種公文、家具擺設,零零散散,遍地都是,還有很多灰燼。


    不過很顯然,這些都是鮮卑人臨走的時候為了銷毀一些文件,臨時破壞的。


    因為相比於庭院之中的淩亂,大堂上的各種家具雖然已經所剩無幾,但看上去頗為幹淨整潔,一整麵牆上空空蕩蕩,不用想也知道,這裏曾經是懸掛輿圖的地方。


    甚至在麵對著這麵牆的桌子上,還有一條吃的隻剩下丁點豬皮的烤豬腿,一杯殘茶也隻剩下了茶葉。


    可以想象,就當外麵亂糟糟的焚燒文書、收攏所劫掠錢財物資的時候,有一個人就安安靜靜的坐在這裏,一邊用小刀慢條斯理剃肉,一邊打量著掛在牆上的輿圖。


    那麽,他在想什麽呢?


    杜英負手,站在那桌案前,看著空蕩蕩的牆。


    突然間,他意識到什麽,霍然走出大堂,朗聲說道:


    “傳令,城內城外,斥候,速速向西探查,傳令,騎兵避免和敵軍糾纏,分出一部,向西去,無論能分出多少人,有多少是多少!”


    杜英已經知道了答案。


    為什麽廣陵是一座空城,因為慕容儁不再打算以大軍坐鎮廣陵接應自家騎兵。


    他要帶著剩餘的步卒趁著杜英的注意力都在城西、城南的鮮卑步騎身上時,帶著兵馬從東側迂迴北上。


    這是慕容儁神不知鬼不覺跳出杜英的探查,也就等於可能跳出關中和荊蜀兩路王師圍追堵截的最後機會。


    否則坐困廣陵,他必然要迎來一場嚴酷的守城戰,並且是在距離大燕千百裏之外的廣陵。


    他害怕了!


    並不是害怕王師,不敢和杜英以及注定會跑來幫幫場子的桓溫硬碰硬,而是因為他害怕自己被王師圍困之後,轉而變成了整個大燕的棄子!


    “還真的起作用了。”杜英嘟囔一聲。


    旁邊的疏雨還沒有反應過來,奇怪的看向他。


    杜英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看來是慕容垂召見關中的使者,讓慕容儁開始懷疑,河北那邊,會不會放棄救援遠在千裏之外的自己,另立皇帝。


    畢竟他還在和我們打的你死我活,河北那邊甚至都已經有膽量和關中和談了。”


    “那若是這和談的內容,本來就有雙方在戰場上罷兵言和呢?”疏雨問道。


    “那就要看慕容儁能不能信得過慕容垂了······不過很不幸,目前看來,慕容儁是信不過的,所以他選擇北上,而不是繼續留在這裏,若我兩軍真的能罷兵言和,那麽其實留在廣陵,才是更好的選擇。”杜英笑著解釋。


    他看上去放鬆了很多。


    疏雨察覺到杜英的神態變化,這才晃了晃頭,甩開他的手,不滿的噘著嘴哼了一聲。


    杜英假裝沒有看到小護衛的小不滿,徑直向外走去,不過走了兩步,他還是頓住,幫她整了一下被自己揉亂的鬢角,然後把她手中捧著的頭盔戴上:


    “走吧,我們還有一場仗要打,戴好了。”


    說著,他轉身向外走去。


    “慕容儁不是已經要北上了麽,到了淮水,大司馬豈不也會阻攔他們?”疏雨趕忙追上杜英。


    “若是餘不打的兇狠一些,如何幫慕容儁坐實心中的判斷呢。”杜英笑著迴答。


    雖然慕容儁留給了杜英一座空城,的確在杜英的預料之外。


    但是這一仗,慕容儁已經放棄了搏取勝利的機會。


    杜英已經有些期待,慕容氏兄弟之間,又會爆發出來怎樣的衝突。


    當然,前提是慕容儁能夠逃出生天吧······


    杜英想到了什麽,自言自語:


    “好像讓慕容儁活著迴去,更合適,否則怎麽才能讓狗咬狗呢?”


    疏雨一時語塞,看著若有所思的自家公子,心中為已經被杜英,哦對,大概還要加上長安都督府留守的官吏,還得加上並州的那位刺史聯起手來算計在其中的慕容氏兄弟默哀。


    ——————-


    此時,城西。


    關中輕騎突入鮮卑步卒之中,如入無人之境。


    這些鮮卑步卒看上去烏泱泱人數不少,可是當真的策馬衝鋒、真的提刀劈砍時,方才會發現,他們好似並沒有多少抵抗的鬥誌。


    謝玄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


    他帶著騎兵砍瓜切菜一樣前進,和陸唐已經遙遙相望。


    陸唐對著謝玄招了招手。


    兩路騎兵殺出,匯聚在一起。


    而那些鮮卑步卒,則慌慌亂亂的四散撤退,有向南的,有向北的,完全沒了章法,而意猶未盡的關中騎兵隻是在他們麵前掠過,沒有多少戀戰之意,便有不少鮮卑士卒驚駭的跪下,叩首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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