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頓時來了興致,看謝玄又陷入思考,好似在迴想自己的思路對不對,索性也不打擾他。


    片刻之後,謝玄霍然抬頭補充道:


    “而若其禦駕親征,則我軍當迅猛突進。皇帝不在,那些隨著他南下的也必然是精銳驍騎,所以剩下的那些步騎,認為自己是被陛下拋棄的,必然不願苦戰。


    正麵強攻,拿出來魚死網破的決心,我軍說不定真的可以破圍而出,追殺慕容儁!”


    杜英微笑道:


    “那便如此行事。”


    謝玄看杜英答應的痛快,反倒是自己心裏有些拿捏不定了,遲疑一下,他還是問道:


    “姊夫覺得,最後慕容儁會選擇哪一條路?”


    “餘還真的決定不了,就要看慕容儁的疑心有沒有那麽重了。”杜英笑著說道,“如果所料不差的話,現在梁殊應該已經作為關中的使者前往鄴城,商議和河北通商的事。


    而對於遠在淮東的慕容儁來說,河北那邊如何決斷,他也是鞭長莫及,可是和關中通商這麽大的事,他可放心交給慕容垂?


    就要看,慕容儁到底是真的放心自己的後方,願意孤注一擲殺向江左,還是隻是虛晃一槍,其實想要盡快返迴河北安定後方,避免自己鬧騰一通,結果連皇位都是人家的了。”


    謝玄若有所思,旋即又看向杜英,目光之中露出些好奇的神色。


    杜英好似直接看穿了他的心思,毫不客氣的伸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餘是信得過阿元,也信得過都督府那些官吏的。他們的所求,餘大略都知道,也拿得準。”


    留守都督府的權翼和閻負,一個和師兄的抱負差不多,想要當治世之能臣,而後麵那個,則是有點兒謀臣和女幹臣的樣子,隻不過火候還差得遠。


    並且女幹臣雖然可能誤國,但是不會謀國。


    而張玄之,無外乎是想要給家族爭取崛起的機會,沈文儒和全旭等掾史們以及坐鎮地方的房家兄弟,他們的心態也都大同小異。


    至於阿元······我家大婦糾結的問題,一向是怎麽才能抓緊把夫君按在身邊懷上一個。


    正是因為杜英對自己留下來的這一套班底無比信任,所以他才能夠肆意的率軍遊蕩在淮東,哪怕是消息要落後十天半個月傳來,他也渾不在意。


    可是慕容儁,也能這般放心他留在河北的班底麽?


    杜英接著說道:


    “先探鮮卑之動向,其但凡有兵馬出城,則我軍速速前進,尾隨其後。


    另外,去信大司馬,我軍意欲向大司馬移交淮東之防務,就看大司馬有沒有這個興致了。”


    “那自然是有的。”謝玄率先迴答,“若是能夠進入淮東幾處州郡,則大司馬可以繞到鍾離和八公山的鮮卑兵馬之後,南北夾擊,最終消滅這一路兵馬。


    隻是,姊夫打算怎麽把淮東交給他?”


    說得好聽,可實際上淮東那些州郡杜英其實也沒有留下幾個人防守。


    而且北邊有八公山之敵,南邊有堂邑慕容虔,其實是在鮮卑兵馬包夾之下。


    “讓開八公山,交給大司馬。”杜英如是迴答,“我隻守壽春。”


    謝玄眼前一亮。


    一旦把八公山防務移交給桓溫,那麽桓溫可以將被堵在鍾離的兵馬次第轉移到八公山,然後再從八公山向北或者向南進攻,全憑他心意了。


    壽春之險要,將會落入桓溫的手中。


    “但壽春那邊······”


    “若是此戰能成,則江左和關中聯手之勢將成,關中自南陽,江左自長沙,可兩麵威脅大司馬,大司馬不會再著眼於壽春了。當然,他若是做好了腹背受敵的準備,那麽真的想要壽春也無妨。


    若此戰真的按照司馬昱之謀劃而行,那我們恐怕要和大司馬摒棄前嫌,攜手平叛了,壽春歸誰,還重要麽?”杜英迴答。


    壽春到底是謝玄當時潛心經營的地盤,輕易放棄的話,謝玄也於心不忍,但是杜英所言也在理,尤其是關中下一步的重點應該還是在河北,先定北方,再學之前晉滅吳,以高屋建瓴之勢橫壓下來,才是正確的戰略方向。


    所以壽春這枚釘子,現在已經完成了杜英賦予其的任務,存在與否,反倒是不影響關中的下一步戰略了。


    “還有,水師那邊。”杜英接著說道,“劉牢之到底有沒有把事情辦成,速速確認,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謝玄應諾。


    杜英則向南看去。


    也不知道眼前將要上演的,到底是一出酣暢淋漓的鬥法,還是鐵蹄踏破山河的悲劇?


    壽春,水師。


    大司馬,謝安。


    自己能布下的局,都已經布下了,希望一切,尚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身臨前線,雖是方便隨機應變,但總歸還是缺了對各方訊息的掌控啊。”杜英揉了揉眉心,如是感慨。


    有失必有得,此戰,最關鍵的,本就在於,對手變招之後,自己能不能快速的響應。


    所以在前線,和對麵的主帥麵對麵、盯著他的行動。


    本就應該如此。


    此次率軍南下的決斷,到底是對了。


    ——————————


    夜色降臨,鄴城的燈火,遠沒有長安來的明亮。


    不過也仍然有燈火璀璨之處。


    太原王府邸之中,便是如此。


    太原王是慕容恪的封號,而慕容楷作為慕容恪的長子,便是太原王世子,如今慕容恪率軍在南,慕容楷便是這府上的主人。


    今夜,其於府上設宴,款待關中使者。


    在鄴城的平輩慕容氏子弟,悉數到場,而就坐在慕容恪一側,幾乎和他平起平坐的,便是吳王世子慕容令。


    大燕是有太子的,隻不過前太子、慕容儁的嫡長子慕容曄在不久前病逝,諡獻懷太子。而接替太子位的慕容暐,時年······六歲,自然是不可能出席這宴席的。


    慕容楷端著酒杯向此次的主要客人梁殊遙遙舉杯之後,無奈的說道:


    “可惜了,若是獻懷太子還在的話,應當很樂意於看到這般熱鬧景象,阿兄素來體弱多病,也就最好奇和喜歡這等場麵,奈何,奈何!”


    慕容令頓時也舉杯說道:


    “阿兄,正是有朋自遠方來,歡樂之時,還是不要多提故人。阿兄傷感,然客不知其故,如何能共情焉?”


    慕容楷皺了皺眉。


    他知道慕容令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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