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謝玄已經收起來輿圖,看著還在發愣的陸唐:


    “大塊頭,走了。”


    “幹,幹什麽?”陸唐撓了撓頭。


    “打廣陵啊!”謝玄如是說道。


    陸唐:???


    帶著兩千騎兵打一座敵軍掌控的堅城?


    “放心,慕容儁也是帶著騎兵去的,他的騎兵打得下城池,我們如何打不下?”謝玄大大咧咧的說道。


    陸唐愕然看向杜英。


    杜英點頭。


    陸唐這一次沒有猶豫,徑直跟上謝玄。


    而綴在杜英身後的疏雨,問出了陸唐剛剛心中的疑惑:


    “公子,打的下來麽?”


    軍令如山,杜英可以不給陸唐解釋,不過看著眼巴巴望向他的疏雨,杜英還是一邊看了最後一眼輿圖,一邊說道:


    “打下廣陵的關鍵,不在於我們怎麽進去,而在於城中的慕容儁想不想出來。”


    疏雨似懂非懂,現在他們在廣陵城北已經激戰兩日,切斷了慕容儁的糧道,甚至迫使從東楚州趕來支援的鮮卑後軍暫避鋒芒——慕容儁的十萬大軍中,真正驍勇善戰的兵馬,半數折損在了之前淮北之戰中,半數還隨在慕容儁身邊,所以後方的這些兵馬,其實都已經是疲憊之軍,他們當初的對手,現在可都在淮西甚至撤迴許昌休整了。


    因而雖然鮮卑的後軍人數也有近萬,可是被杜英麾下的兩千騎兵吊著打了一頓之後,就乖乖的縮了迴去,甚至連這糧道都不打算保障了。


    不得不說,鮮卑後軍的這個選擇還是正確的。


    畢竟疏雨能看出來,兩千王師騎兵,在之前的戰鬥中,受到一路攜帶的那些民夫之影響,再加上以切斷糧道為首要任務,所以尚未盡全力。


    不過這也意味著,慕容儁現在在廣陵也是孤立無援。


    公子是想要逼迫慕容儁出城突圍、決戰於廣陵以北麽?


    公子說,說不準有一天,女子也可以進入軍隊的中高層,指揮作戰,尤其是像是自己這種算數能力還不錯的,在戰略統籌上也會有優勢。


    短期內,公子應該也隻是說說而已,不過疏雨還是把這句話記在了心底。


    在關中,隻要足夠優秀,會有發光發熱的時候。


    甚至連世家和黔首這曾經不可逾越的屏障都被打破了。


    男女之間的屏障,好像也不算什麽。


    ——————————


    鄴城。


    梁殊在安頓好之後,立刻求見吳王慕容垂。


    慕容垂顯然也已經等候關中使者久矣。


    因而從梁殊出門到出現到大殿上,一路順暢。


    看著滿朝文武,同時把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恍惚間,梁殊也有一種出人頭地的感覺。


    他當年也不過隻是氐人手下混日子的一個小幕僚罷了,氐人行事一向粗莽,梁殊混口飯吃而已,也沒有指望哪個氐人王侯能夠重用自己。


    誰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以一方使者的身份,走上一國之朝堂,讓那滿朝文武,都為之矚目。


    “大晉長安侯、都督雍涼並三州軍事杜侯麾下通事館掾史梁殊,參見燕國吳王!”梁殊朗聲說道。


    慕容垂對著他微微頷首,卻並沒有著急說話。


    梁殊微微一怔,旋即意識到什麽,還不等他做出反應,身側就響起聲音:


    “通事館掾史,這是何等職務?之前為何從未聽說過?”


    提出問題的,是一個老人,他打量著梁殊,看著他身上的漢家衣冠,臉色怪異。


    梁殊也側頭看了他一眼。


    身穿半胡半漢的衣衫,顯然是個漢家子,看這年歲和站位,應該是出身北方二三流世家的,家道中落,所以家中的老爺子也必須要入朝為官,還當不了什麽大官,隻能站在距離門口不遠的地方。


    率先開口,顯然也是被其餘的世家推出來當炮灰,試一試這位使者有幾分本事。


    “都督新設之職位。”梁殊隻是掃了他一眼而已,重新看著慕容垂,既不在乎這個發難的老人,也對慕容垂沒有幾分敬意。


    老者哼了一聲:


    “《禮記》有雲,掌邦國之通事而結交其好。


    這通事之職,為朝廷所有,通事館之名,之前更是尚未有之,因而這位杜都督,當真是手眼通天啊!”


    既是嘲諷杜英不過是一個都督卻能夠私設職務,設立的職務按理說也沒有什麽禮法效用,也是在表示梁殊既然主持一個古往今來從未有之的機構,那麽你的所思所作所為,恐怕就值得推敲了。


    可不是你說了是什麽就是什麽的。


    梁殊淡淡說道:


    “都督本來是打算命名為‘四夷館’的。”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嘩然。


    四夷館,那就是明擺著指著他們是夷狄了。


    鮮卑人們並不在乎。


    我夷狄也,本來就是嘛,不然讓我去當漢家子,還不願意呢。


    但是那些漢人世家出身的官吏們,可就不願意了。


    又有一名中年人跳出來說道:


    “入華夏者華夏,入夷狄者夷狄。如今我大燕主上入主河北而雄踞中原,此昔年漢光武之偉業也!


    反觀司馬氏,偏安江左,取吳越之地,自號朝廷。既已為吳越之人,何來正統?”


    中年人這一句話像是直接啟發了剩下的漢家士人們一樣,很快又有人搶著說道:


    “大燕之國祚,傳承自長安之晉,晉降於匈奴,再至羯人,經冉魏而到大燕,一脈傳承,並未斷絕。


    建康之典午,不過是其皇室旁支,另立朝廷、偏安一隅,非是華夏!”


    “唯有我大燕,繼華夏之絕嗣、順國祚之交迭,稱為上國,俯瞰四夷!”


    “兄台對關中之使者斥責江左朝廷,也有所不妥,關中杜都督,已是聽調不聽宣,誰說就是江左典午氏之擁躉?


    不如尊使速速返迴長安,勸說杜都督攜三州之地歸順大燕,爵祿賞賜,定然頗豐,萬萬不會虧待了杜都督。”


    “此言在理!”


    看著這些世家子弟們一唱一和的,畫風甚至已經從爭辯到底誰是正統這個南北雙方的老問題一直延伸到了關中和江左的關係這個關中官吏們自己有時候都弄不清楚的新問題上,最後還落腳在了勸說杜英投降上。


    梁殊袖手站在大殿中央,閉著眼。


    這些人說的話,好像從左耳進,從右耳出,渾然沒有在意。


    一直到他們聒噪了一會兒,梁殊方才睜開眼,直接看向靜靜聽著的慕容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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