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對張湛給出的謹慎迴答並不意外。


    他接著說道:


    “天下水患共一石,大河獨占八鬥,未來還是需要有人來治理大河的,處度若是覺得能夠勝任這個工作,以後可以交付爾來做。”


    張湛愣了愣,覺得杜英在給他畫一張很大的餅。


    不過不得不說,這張餅還是很誘人的。


    他本身就是一個想要通過政績揚名立萬的讀書人。


    他不擅長打仗,也看不上那些隻會動嘴皮子的清談名流,也因此會出現在大司馬的幕府之中,也因此之後會被關中的日新月異所吸引,選擇留在關中。


    治水,如果能夠治理的好,那對於他這種實踐派來說,的確是非常誘人的機會。


    君不見古往今來多少讀書人,最後都湮滅,倒是西門豹治鄴城之水、李冰父子治都江堰,反而能名流千古?


    不過治理大河······這的確是古往今來很多人都想要解決,卻最終沒有能夠解決的問題,而且這背後需要大量的民夫,也需要厚重的財力支持。


    如今的關中,甚至都不曾擁有整個大河,如何能夠做到治理大河呢?


    張湛自然帶著這個疑惑看向杜英。


    杜英笑了笑:


    “用不了幾年,就會有你一展拳腳的時候。而且真的想要做好這件事,就要做好一生都為之奮鬥的準備,便如那愚公移山一樣,隻是前期的搜集考察、製定方略以及選擇河段嚐試,都需要消耗漫長的時間。


    所以餘絕對不會強求,全憑個人的選擇。但是有朝一日,這個問題總會有人要去解決的,不是我們,就是後人,所以餘還是期望能夠在有生之年解決這個問題,留給後人的,隻有福祉,便足夠了。


    當然,你不願去,他人不願去,大概總有人會願意去。所有人都不願去,還有餘在呢,餘可以去。”


    張湛一時默然,但還是很快迴答:


    “事關重大,牽扯良多,請都督容屬下細細思索些時日。”


    “不著急。”杜英溫聲說道。


    他看了看河堤,又看了看那些衣衫算不得厚實,但是幹勁十足的丁壯們,如今杜英能夠給他們解決安全的問題,可以讓他們在這山水之間有一方屬於自己的土地,可是還是很難快速給他們解決溫暖的問題。


    這個冬天,對於剛剛重新在中原安頓下來的百姓們來說,恐怕仍然還是很難熬。


    這讓杜英歎了一口氣:


    “畢竟還有很多著急的問題。”


    張湛沉聲說道:


    “最著急的,應該還是兩淮戰局吧?”


    相比於杜英的沉穩,顯然沒有人會對謝玄有那麽多信心,以至於人們甚至都不免懷有惡意的揣測,杜英是不是打算把小舅子當做棄子了。


    謝道韞不想來許昌,甚至不也是不想看到這一幕麽?


    杜英徐徐說道:


    “兩淮越是吃緊,越是體現許昌的重要,所以處度知道自己肩膀上的擔子有多重麽?”


    杜英原來在關中的時候,一向是非常親和,經常和屬下的官員們沒大沒小,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張湛雖然在太守府中時間不長,但也知曉和羨慕杜英這種待人接物的方式。


    但是這一次再見到杜英,張湛也難免覺得這位都督看上去更沉穩了,更想是一位都督了,可是能夠讓他在短短的時間內發生如此變化,隻能說明如今戰事正在給杜英帶來多大的壓力。


    張湛鄭重拱手,而杜英還沒有來得及說下一句,疏雨就已經急匆匆的走過來:


    “公子,從河東送過來的八百裏加急。”


    杜英愣住,河東?


    他旋即拆開信件,忍不住失笑:


    “師兄之前還信誓旦旦的說要把日子放在冬天,現在卻也先坐不住了。”


    張湛聞弦歌而知雅意,好奇的問道:


    “可是刺史打算進攻雁門關?”


    並州刺史王猛,心心念念著雁門關,這都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


    杜英微微頷首:


    “我軍在淮北打的漂亮,十萬鮮卑兵馬,現在就隻剩下半數不說,而且是徹底的被滯留在淮南,因此師兄斷定鮮卑人在河北留守的兵馬並不會很多,尤其是我軍繼續封鎖淮北的話,鮮卑人肯定為了保證慕容儁的安危還要不得不派兵南下。


    再加之入秋之後,草原上,馬起秋膘,柔然、敕勒、匈奴等都會伺機南下劫掠,鮮卑人在雲中、河套等地將會被迫轉入向北的防守,從而失去對雁門關的支援,如此一來,我軍拿下雁門的時機就已經成熟,師兄等待這個機會很久了,斷然沒有輕易放過的道理。”


    張湛神情肅然,刹那間,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壓力。


    關中久戰疲憊之下,還要兩麵開戰,雖然之前也不是沒有過,但是之前基本都算是關中內線作戰,頂多也隻有一路勞師遠征。


    可這一次不一樣,王師在河東和在淮南,可是實打實的兵分兩路在外,所需要的糧草器械消耗,必然都要高於之前關中所經曆的每一場戰事。


    杜英微微一笑:


    “河東那邊,師兄既然要開打,而且在書信之中隻字未提需要增援的問題,那就說明師兄已經準備妥當,至少有了七八成的把握,餘有點兒就給,沒有就算。


    因而我們的側重點,還是要放在淮南上。”


    張湛急忙說道:


    “這個自然,還請都督放心,屬下會盡快匯總統計糧草,以備不時之需,同時保證對龍亢郡的供給。”


    杜英沒有再和張湛多說,到堤壩上轉了一圈,就在民眾的歡唿和翹首以待之中重新登車離開。


    畢竟河東戰事一動,杜英這邊也得相應的做出安排。


    按照王猛的想法,就要盡可能的分開來打,把鮮卑人拖入多線作戰,尤其是逼迫留守鄴城的吳王慕容垂能夠親自率領重兵出戰,這樣王猛說不定可以找到一些可乘之機。


    至於這可乘之機是什麽,王猛雖然沒有說,但是杜英根據曆史,也能夠猜出來。


    雖然一切都已經變得不一樣了,但又好像仍然非常試用。


    杜英如是感慨,同時,他還沒有在車廂裏坐穩,就把手中的文書遞給郗道茂,無奈的說道:


    “之前還真的是小瞧了師兄,師兄竟然想要向張家提親······”


    這也是為什麽,杜英沒有把這份文書給張湛看。


    郗道茂也有些錯愕,趕忙拿過來,一臉“吃瓜”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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