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然再好不過。”杜英含笑。


    張家還是很上道的,這個時候把嫡女找迴來,哪怕隻是處於女兒不能在外麵亂晃的簡單想法,也簡直就是在表示對關中新政以及關中允許女子出來做事的反對。


    相反,張家此時表明堅決不把女兒喊迴來,就等於在旗幟鮮明的支持杜英的政策。


    雖然大家都知道是將錯就錯,可是誰還敢和搖身一變,成了杜英鐵杆的張家討論這些?


    對於現在的張玄之來說,這顯然也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杜英已經有把他當做嫡係之意,他若是再不上道的話,恐怕就真的要失去這個躋身關中開國功臣行列的機會了。


    等杜英轉過身去,張玄之也忍不住稍稍露出輕鬆的神色。


    世家往往喜歡兩頭下注,可是這也意味著夾縫裏做人。


    風箱裏的老鼠,往往是最難的,稍有不慎,別說是兩邊討好,並且都得到重用了,很有可能便是兩頭不是人。


    張家一方麵身為吳郡四大世家,顧陸朱張,裏麵奉陪末席的,一般負責衝在前麵當炮灰,還隻能跟在後麵喝湯,所以本來就很艱難,這一次被直接甩到關中來當吳郡世家的“前鋒”也是明證。


    另一方麵,其在關中的日子也不是很好過,畢竟身為吳郡世家,在此地本就是勢單力薄,而且世家也是關中新政要打擊的對象,所以張玄之在關中自然也是很尷尬。


    所以與其兩頭受氣,自己還不如孤注一擲,直接投靠關中,抱緊了杜英的大腿。


    杜英好像是聽到了身後的那一聲輕輕的唿氣一樣,他也笑了笑,迎上謝道韞和郗道茂,低聲說道:


    “要辛苦你們了。”


    接著不由分說,杜英張開手臂,抱了抱她們。


    郗道茂驚慌失措的“嗚”了一聲:


    後麵那麽多人看著呢!


    謝道韞更是戳了戳杜英。


    但是杜英根本沒有給她們反抗的餘地。


    要不是因為有那麽多人看著,怕你們臉皮太薄,以後黑不下臉來號令這些人,早就吻上去了。


    隻是抱一下,不算什麽。


    良久之後,杜英方才鬆開手,什麽也沒有說,從兩個人之間穿過。


    謝道韞迴過身,看著他的背影:


    “夫君,保重!”


    杜英翻身上馬,對著十裏長亭中的人揮了揮手,猛地一催戰馬:


    “走!”


    隨他先行前往函穀軍中的數百輕騎,已在雨幕之中森然佇立。


    隨著杜英如同離弦之箭從輕騎前飛掠而過,這些不動如山的輕騎,緩緩跟上,在短時間內便把速度提起來。


    留給長亭中翹首凝望的人們的,隻有黑壓壓的背影,逐漸消融在雨幕之中。


    ————————--


    洛陽以東,鴻溝故道。


    河洛和關中一樣,也下著雨,不過沒有那麽磅礴浩大,細細密密的雨,帶著絲絲冷意,已經有了點兒秋天的味道。


    在這細雨中,王師士卒們正在修建新的營寨,這裏將會作為王師和鮮卑人對峙的橋頭堡。


    都督府的意見是,河洛王師主要采取防守策略、牽製鮮卑守軍,以配合兩淮戰事。


    “當年楚漢爭霸,高祖和項王曾分立鴻溝兩側,並且修築城池,以為楚河漢界。”沿著泥濘的山坡緩緩向上走,任群向苻黃眉說道,“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我們也站在了這鴻溝邊,看著對岸的敵人。


    這五百年後,一切都還在重演,恍如隔世。”


    “今非昔比了。”苻黃眉緩緩說道,“當年的鴻溝,可是一條寬闊的運河,可是我們麵前的呢?”


    說著,他伸手指了指眼前那道寬闊的土溝。


    因為下雨的緣故,裏麵有一些積水,但也隻是一處又一處的坑坑窪窪而已,甚至水都沒有流動起來。


    昔年溝通南北的運河命脈,此時已是荒草萋萋、沒了槳聲帆影。


    “是啊,五百年,總歸是要改變些什麽的。”任群一攤手,“否則又怎麽會讓人覺得,五百年,滄海桑田呢?”


    苻黃眉笑了笑:


    “有句老話,叫‘五百年必有聖人出’,現在正好五百年了,洪聚兄覺得,誰是聖人?”


    對於這個問題,任群之前顯然就有自己的思考:


    “五百年,本就是一個王朝盛極而衰的時候。都督曾經說過‘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當王朝衰落,那麽人心思變,自然就會有變亂,而當變亂久矣,人心思定,自然天下就會重歸一統。


    如果說的簡單一些,不過是曆史的既有規律罷了,我們逃不掉,也隻能遵從於規律。


    而如果說的複雜一些,那麽這大概就是天下千萬萬民眾的人心所向,所凝聚而成的浪潮,翻滾向前,無人可逆。


    至於五百年而出聖人,蓋因就在這風雲際會之時,有人恰逢其會,趁機青雲平步、一唿百應,引動了這浪潮而已。


    但如果其想要逆天而行、逆流而行,那麽也一樣會被從聖人的名錄之中拿下來,為人所唾棄,萬劫不複。”


    說著,任群指了指眼前的鴻溝:


    “就像眼前這鴻溝,他和千萬萬民眾站在一起,一個人擔一鍬土,再深得鴻溝,也能夠被填平,當初民眾們能夠挖出來,自然也能夠填平。


    而如果他和千萬萬民眾站在不同的方向上,那麽他就和天下站在了鴻溝的兩岸,民眾們不願,那麽這條鴻溝,他過不去,甚至民眾還能把這條鴻溝,一點點的挖寬。


    沒有什麽聖人,站在這鴻溝的岸邊,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是聖人,也可能被丟到這鴻溝之中,或在鴻溝的對岸。”


    說到這兒,任群原本嚴肅的神情上露出來一些笑容:


    “所以與其關心這五百年的聖人是誰,倒不如關心一下,此時的我們,站在哪一岸。”


    苻黃眉陷入沉思。


    任群也不著急,就這麽靜靜等著。


    良久之後,苻黃眉突然笑道:


    “你說的沒錯,所以我們現在站在哪一邊?”


    “這個問題,大概不應該問我,而應該問一問關中百姓。”任群迴答,“副帥問我這個問題,說明副帥可能還是沒有想好,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


    苻黃眉歎了一口氣:


    “之前隻是模模糊糊的得到了答案,而現在,好像已經可以肯定心中的想法。”


    任群一笑:


    “那就好。”


    苻黃眉愣了愣,饒有興致打量著任群,反問:


    “你不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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