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鮮卑人來說,此一戰,損失雖大,雁門關卻仍然還掌握在手中。


    對於河東王師來說,輝煌大勝的背後,雁門關依然如同一把劍,橫亙在他們的脖頸上。


    所以王猛才會覺得當前局勢,並沒有預想中的那麽簡單。


    王坦之指了指沙盤:


    “至少之前上麵那些紛亂的小旗幟沒有了,總歸是好的。”


    王師現在已經收複了整個河東,那些代表鮮卑人小部隊的旗幟自然就不再插在沙盤上。


    “隻要鮮卑人想要卷土重來,則兵出雁門,依然能夠重新營造出來不久前之勢。”王猛卻並沒有那麽樂觀,他又補充一句,“除此之外,這一次鮮卑人退卻不假,我們卻也跟著耽誤了夏收,晉陽周圍的糧食,現在隻能仰仗於河東和關中的補給調度,這個冬天······恐怕沒有那麽好過。”


    “刺史大概忘了,本地的那些世家,家中都還有很多糧食儲存,卻並沒有拿出來。”王坦之提醒道,“鮮卑人能夠走得那麽快,就足以證明我們之前的揣測是正確的。”


    王猛瞥了他一眼,含笑說道:


    “你就那麽希望這些世家都被清掃幹淨?若真如此的話,晉陽王氏恐怕也不是那麽容易立足的,你們可能到最後連能夠團結和拉攏的夥伴都沒有。


    這可不是你王文度應該有的行事方式和準則。”


    王坦之倒是露出來一副奇怪的神情:


    “刺史謬也。這不正是刺史想要看到的?


    難道刺史還打算讓河東世家能夠崛起,讓我王氏成為這些世家的領頭羊,來反抗刺史,甚至和之前架空張平那樣也把刺史給架空?”


    王坦之一邊說著,一邊用真誠的目光看向王猛,似乎在問:


    你不應該感到高興麽?


    “事出反常必有妖,文度是個聰明人,不會做這等傻事。”王猛微笑著說道。


    王坦之撓了撓頭:


    “正是因此,所以餘覺得,刻意的想要讓晉陽王氏成為河東世家的首領,並不會有什麽好處,就算是都督不了解河東的局勢,所以一時半會兒不會插手,刺史也不會坐看,不是麽?”


    王猛笑道:


    “自然,餘絕對不會允許一個強盛的世家出現在晉陽。”


    “這就是了。”王坦之撫掌笑道,“既然已經知道這樣做就是要和刺史對著幹,那又何必自找不快呢?現在餘已然明了,想要和刺史鬥,別說隻是憑借我們王氏,便是把整個河東世家都拉上也不是對手,這一次河東世家已經吃了虧了。


    和張平一戰,刺史趁機壓服了一部分世家,又削弱了很多追隨張平的世家,放鮮卑人縱橫河東,刺史又趁機讓很多世家明明吃了虧,也知道是因為刺史出兵不出力,可是刺史坐困孤城,已經把自己擺在最危險的位置上了,所以這些人心中再有不忿,也說不出刺史的不是。


    隻是憑這兩次,就已經可以預見刺史還會有很多讓我們隻能吃啞巴虧的手段在等著我們一頭撞上來,所以何必要和刺史作對呢?”


    王猛挑了挑眉,王坦之這個家夥······


    他前來河東,最初的想法肯定是榮歸故土,然後趁機撿漏,尋找有沒有自己的可乘之機。


    但是後來他發現王猛和杜英一樣,同樣不好對付,所以索性就息了這個心思。


    雖然他的才華和手腕要稍遜一籌,但是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本事,讓王猛都甘拜下風。


    王坦之則接著解釋道:


    “既然鬥不過刺史,那餘自然也能夠退而求其次。王氏沒有辦法以世家的身份振興,卻還可以以功臣勳貴的身份崛起,這樣的話,至少榮耀和名頭在身,子孫後代多加約束的話,一樣能夠保證代代富貴,不是麽?


    而且我王氏家傳學識淵博,多加教導子弟,積極的將子弟都送入書院之中學習,也不見得就會一代代墮落。”


    王猛輕笑道:


    “你能有這樣的想法,當然再好不過,隻可惜現在的很多世家,都沒有繞過這個彎子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習慣的行事準則和方式,也有讓自己感到舒適的範圍。”王坦之解釋道,“這還是都督當時跟我們說的,以勸導我們不要害怕前路,不能被自己既有的認知和眼界所限製,當時餘就覺得都督說的很有道理。


    既然如此,我王氏的振興和傳承,自然也能以另外一種方式來進行。餘若是能夠幫助都督解決河東世家,同時帶著王家起到楷模的作用,成為從世家向普通一個家族的轉變的領頭羊,那都督大概也不會虧待我的,不是麽?”


    王猛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錯,他不會虧待你。”


    “開國元勳啊。”王坦之喃喃說道。


    “說這些,好像還早了點兒。”王猛皺眉,這裏可不是長安,有些話能說,有些話還是不要說的好。


    王坦之輕輕說道:


    “就算是我們不說,就沒有人知道麽?”


    王猛看了一眼庭院中往來的官吏,杜英最終想要走到哪一步,他們定然也心中清楚的很,這其中不乏有想要做從龍功臣的。


    因此這大概也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王猛緩緩說道:


    “都督最後想要走到哪一步,行何等事,不是我等做屬下應該越庖代俎去考量的,今日能夠督促都督上位,那麽明日,我們也有可能督促另外一個人去取代都督,你們可有考慮過這件事?”


    王坦之沉吟片刻,看左右沒有人,方才開口說道:“登基稱帝,仍然還需要走很多步,三請三讓更是古往今來公認的道理,所以我們現在所做的······”


    王猛徑直打斷他:


    “但是在此之前,都督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想要走到這個位置上,因此這種行為算什麽?”


    王坦之皺了皺眉,緩聲說道:


    “揣摩上意?”


    王猛瞥了他一眼:


    “所以這樣對麽?”


    王坦之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這自然是不對的,隻會引起都督的猜疑。既然都督沒有明說,那他們這些做屬下的就不能妄想。


    誰又知道都督的真實想法是什麽。


    “走吧,既然要殺肥羊,我們也得盤算盤算殺哪隻肥羊比較合適,總要一隻一隻的來,而且怎麽殺,可能我們還需要一個帶路的。”王猛接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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