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到長安大都督府的時候,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杜英下車伸了一個懶腰。


    雖然昨天前半夜一直憂心於局勢,但是隨著枕頭送上來,後半夜杜英睡得還是很舒坦的。


    以至於他並沒有讓任何官員專門出城迎接。


    自己要抱著大白,不,好枕頭睡覺。


    謝道韞跟在他身後鑽出馬車,腿有點兒麻。


    因為不舍得吵醒這家夥,所以一直保持不動,久而久之都快沒了知覺。


    杜英先下車,接著攙扶謝道韞下來。


    當他打算攙扶疏雨的時候,疏雨已經幹淨利落的從另外一邊下車,招唿親衛們拉開防線。


    杜英自討沒趣,伸出去的手默默收了迴來。


    這丫頭,說她有眼色吧,是一點兒都不配合公子,說她沒有眼色吧,她的工作挑不出來一絲一毫的差錯不說,鞍前馬後,也從來沒有耽誤杜英任何事,簡直是再合格不過的小親衛了,甚至關鍵時候還能拽過來當賬房先生使喚。


    謝道韞也看到了杜英剛剛僵硬在空中的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舒展舒展筋骨,抖擻抖擻精神。”杜英臉上掛不住,有模有樣的伸展了一下。


    畢竟是都督府大門口,謝道韞若是再無情揭穿他的話,杜英怕是就要找個地縫鑽進去了,所以隻好微微撇過頭,強忍著笑。


    “參見都督!”雖說沒有迎接出城,但是都督到了門口,再不迎接就是不想在這兒混了,杜英和王猛不在的日子裏,負責坐鎮都督府的閻負、林叢以及權翼、全旭、張玄之等謀臣官吏,都出門迎接。


    杜英的目光在他們的臉上掃過,落在了站在閻負一側的長安太守韓伯身上。


    韓伯誠惶誠恐。


    杜英和煦一笑,韓伯從曹司之中被架空的虛銜變成掌握實權的太守,自然也是因為他一直勤勤懇懇,並且積極幫著關中聯絡江左清談名家,以求能夠讓一些江左清流為關中發聲,扭轉一下關中經過不少世家刻意渲染之後變得頗有幾分邪惡的形象。


    雖然效果並不怎麽樣——不少詆毀關中的言辭其實就是從這些清談名家嘴中說出來的,自然他們也不可能賊喊捉賊——但是韓伯效力關中之心,已然展露出來。


    杜英也不完全看結果,過程同樣非常重要。


    韓伯有心了,所以長安太守交給他,算是對他的獎賞。


    而杜英相信,隨著關中插手兩淮,從遠在天邊變成了近在咫尺,大概一些江左清談名家也會開始轉變自己的態度。


    “進去吧,在外麵站著,大早上的也不涼快。”杜英招唿道,“河東和南陽最新的戰報,你們也應該收到了,是時候好好談一談,接下來應該何去何從。”


    眾人齊齊應諾,同時心中了然。


    都督這是下定決心,要從原來的假冒偽劣版西北孤臣,完成向亂臣賊子的轉變了。


    他不裝了。


    ————————


    建康府,會稽王議政偏殿。


    大司馬的使者前來,擺明了要看熱鬧的郗曇,此時瞠目結舌,看著走到大殿門口的年輕人。


    年輕人在門口站定,提聲說道:


    “大司馬麾下主簿郗超,拜見會稽王!”


    很多人其實並沒有見過郗超,這是因為郗超的名聲並不算顯赫。


    可以說郗超能有今日的名聲和地位,其實都是他到了荊州之後幫助桓溫一步步獲取大司馬地位的過程中所做出的努力換來的。


    自然也就是通過一步步攫取朝廷的利益、逼迫朝廷做出讓步換來的。


    因此當大家聽到郗超名字的時候,已經沒有機會見到這個人了。


    恨得牙根癢癢,卻也隻能把這些無名火都宣泄在郗家留守江左的郗愔和郗曇兄弟兩個身上,否則的話,郗曇也不會之前下定決心要抱住王家的大腿,否則郗家屬實是看不到任何出路。


    郗超的崛起,阻斷了郗家其餘子弟在江左的上升之路,估計再用不了多久,郗愔和郗曇就有可能也變成宮門外跪著求寬恕的那批人。


    所以相比於那些人,郗曇看到郗超之後的態度,自然更複雜幾分。


    司馬昱顯然也被這個名字驚到了一下,桓溫竟然把自己的首席幕僚派來的,難道就不怕自己把郗超的人直接扣下?


    “進!”司馬昱沉聲說道。


    不管桓溫是出於目的,讓郗超前來,但可想而知,郗超所到之處,必然是一場舌尖上的惡戰。


    謝安等人顯然也都意識到了這一點,因此一個個也都整了整衣襟,正襟危坐,看著郗超。


    郗超對著司馬昱一拱手,微笑著說道:


    “大司馬在姑孰,被戰事所牽累,不能進建康府和諸位會晤,因此特意請餘前來送上親筆書信一封,遞交給會稽王,其一是大司馬想要向會稽王告罪,請會稽王寬恕其不能前來。


    其二也是多年未曾和會稽王相見,故友至交之情未敢或忘,如今會稽王和大司馬更是通過郡主下嫁而又結成親家,以大司馬當朝駙馬之身份,再與皇室結親,更可謂親上加親,所以大司馬更是要向會稽王表示問候。”


    話音未落,已經響起一片竊竊私語之聲。


    大司馬屯兵姑孰,是為了什麽?


    還不是虎視眈眈盯著這建康府,說什麽因為戰事的需要而不能進入建康府和大家會晤,真當大家看不懂現在就掛在一側牆壁上的輿圖?


    上麵可標注的清清楚楚,姑孰在建康府門口,不在鄴城或者長安的門口!


    但是桓溫現在直接向會稽王傳遞善意,又好像是要說明,他並沒有進入建康府之意,甚至這等於是在主動向會稽王示好。


    能夠讓大司馬這等權臣梟雄主動低頭,又是什麽原因?


    謝安輕輕咳嗽一聲:


    “大司馬有心了,大王和大司馬的情誼,之前坊間就有耳聞,如今看來,果然所言非虛。”


    謝安的話打破了大殿上由於眾人一時都陷入震動而導致的沉寂,同樣有些愣神的司馬昱也反應過來。


    不管桓溫這樣退了一步,主動表示自己沒有進入建康府之心,是什麽意思,至少他是真的退步了,那朝廷又怎麽可能坐失良機?


    至於桓溫到底是何居心,也可以再慢慢試探。


    若一言不發,豈不是讓郗超以為,幾句話就能直接震懾住整個建康府群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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