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解決難題的方式有很多種。


    百思不得其解是一種,用於常人。


    信手拈來是另一種,用於天才。


    直接解決提出問題的人,則用於掌權者。


    謝安現在顯然不知道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所以他想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當然,他也解決不了杜英,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打算解決傳遞問題的人。


    想明白這一點的郗曇,霎時間臉色一變,左顧右盼。


    謝安笑道:


    “不用擔心,餘沒有那麽下作,在郗家門口動手的話,豈不是讓人以為我謝家已隻能行這種偷雞摸狗之舉?”


    郗曇謹慎的說道:


    “在家門口直接動手,難道不是光明正大麽?”


    謝安為之氣結,擺手說道:


    “那要是這樣相互提防的話,那餘就告辭了。”


    郗曇咬了咬牙,想了又想,最後鄭重的點了點頭:


    “那就不送了,慢走。”


    謝安:???


    他隻能歎息一聲,一把拉住郗曇的衣袖,急促說道:


    “你這家夥,甚是無賴!方才,會稽王已經召見我等,打算給予杜仲淵郿縣侯的爵位,並且答應關中都督府提出的所有和官銜封賞有關的要求,不知可否?”


    郗曇這一次想都沒有想,就果斷說道:


    “不行,郿縣為人所知,是因為昔年董卓在此營造郿塢,如今以郿縣為都督之封地,豈不是要把都督比之為董卓?


    爾等既然不想,那又何必把如此惡名加在我家都督身上?”


    謝安打量著他,微笑著說道:


    “如今你是真的一點兒都不打算掩飾了。”


    這自然說郗曇直接以杜英的屬臣自居。


    郗曇看著他:


    “其實安石兄也算是和他關係很近的人,何不試一試?”


    謝安迴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街道,剛剛還有很多探頭探腦的人:


    “這整個建康府上下,一個敢來試一試的人都沒有,謝家又何必非得要來試一試呢?”


    “沒有人來,隻是因為建康府太近,近在咫尺,而都督府太遠,遠在天邊。”郗曇無所謂的說道,“要是把這烏衣巷和朱雀橋都搬到長安去,爾便看看,是誰家門庭若市,誰家門可羅雀。”


    謝安驚奇的打量著郗曇:


    “重熙兄去了一趟關中,口舌伶俐了很多。”


    郗曇想了想,迴答:


    “大概是因為所見甚多,所以潛移默化之中有了改變。在這建康府中,我們都是坐井觀天,而隻有走出去看一看,才知道天地之廣闊,才知道原來世事人間,還有如此多奇聞異事,這方圓十裏、百裏之地,還能這般治理。”


    “關中新政,能治理的,或許真的隻是關中百裏、千裏之地。”謝安緩緩說道,“畢竟這世間還有太多的人,秉持著不同的想法,懷有不一樣的心思,而我們想要讓所有人都妥協和讚同,因此大概也就隻有現在朝廷所奉行的政策,外王內法,世家為骨,才能維持。”


    郗曇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站在門口說話,總歸不合適,先進來吧?”


    謝安打量著他,若是尋常人,大概會認為,郗曇已經折服於謝安的理論,但是謝安一時間很清楚,他大概真的隻是在門口站的有點兒累了。


    又或許是把自己堵在門口一會兒,堵給那些在後麵跟著的人看的,想要讓他們知道,謝安不隻是親自登門拜訪,而且郗家的門,都不是謝安想進來就能進來的。


    郗曇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不管怎麽說,謝安來了就是客人,如今的關中大概也沒有直接和朝廷撕破臉皮的意思,所以郗曇沒必要營造自己和謝安之間的完全對立,反而等於讓杜英的意圖被曲解。


    自己好像變成了郗曇宣告關中之強大的工具······謝安自失的一笑,既然自己主動找上門來以求能夠安撫關中勢力,以避免關中和大司馬聯手、壓迫朝廷,那麽就已經做好了被郗曇當工具用的心理準備。


    郗曇也不過是讓那個他這個工具發光發熱更多了一些而已。


    走入院子,郗曇笑問:


    “安石兄其實也沒有見過什麽世麵吧?”


    謝安:你直接這樣問,禮貌嗎?


    他眉頭緊皺,已經明顯的流露出來不滿的意思,但還是謹慎問道:


    “此話何意?”


    “若是安石兄有幸北上走一遭,看一看什麽叫餓殍遍野,看一看什麽叫胡塵彌漫,看一看那些百姓都是怎麽在饑寒交迫之中求生的,也體會一下什麽叫做易子而食,那麽大概就會知道,孰對孰錯了。”郗曇歎息道,“現在朝廷所做的一切,都是妥協,剛剛安石兄也說過了。”


    謝安若有所思。


    郗曇則接著說道:


    “妥協,隻是為了維持各家之間的平衡,甚至都沒有辦法維持不同階層之間的平衡。


    如今這江左,這建康城中,佛道各教,還有士農工商各個層級,當然,在關中有更新潮的叫法,叫做‘三教九流’,這三教九流,難道都能得其所求,飽其饑腸麽?


    而除此之外,朝廷可又有能耐北上,去解救那些在胡塵之中掙紮的百姓?不要忘了,並不是百姓哭著求著讓朝廷去救,而是當初永嘉之亂,朝廷直接丟棄了這些百姓。


    有百姓的滋養,才有世家,而按照安石兄所言,有世家才有朝廷,那麽朝廷現在連拯救百姓的本事都沒有,如何能夠稱得上好呢?


    不管關中之政有沒有弊端,至少現在,關中百姓安居樂業,關中王師披靡所向,若是關中新政真的隻是適用於關中百裏之地,那麽諸位現在為何要著急的冊封都督呢?


    隻能管住百裏之地的人,應該給個郡守就綽綽有餘啦!”


    說罷,郗曇已經走到了大堂上,指著桌子笑問:


    “安石兄,可曾飯否?”


    謝安一笑,這家夥,曾經也是唯唯諾諾,現在都變得咄咄逼人了,看來關中真是一個有趣的地方。


    這問自己吃飯了嗎,簡直就是在明著下達逐客令了。


    他也不拖遝,直接說道:


    “那重熙兄認為,應該什麽爵位最合適?”


    郗曇想了想,說道:


    “長安縣侯吧,正是都督起家的地方,挺合適的。”


    謝安皺眉,長安縣侯,幾乎等於把長安封給了杜英。


    畢竟曾經的長安,不隻是長安縣,還有萬年縣之類的。


    但現在的長安,就剩下一座城了。


    長安縣侯,可不就是把這座城封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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