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為什麽,此時映入苻黃眉眼簾的洛陽城,有的部分修繕一新,有的部分還滿是缺口、荒草萋萋。


    這洛陽城,就像是偌大天下的映射,一半繁華秀麗,一半斷壁殘垣。


    周成沒有出城和鄧羌較量的意思,鄧羌罵了幾天,發現這家夥鐵了心要固守,也索性收兵退到北邙山下,安營紮寨。


    “洛陽城,怎麽打?”鄧羌大步走上山坡,看著苻黃眉的背影。


    “再看一眼洛陽城吧,我們估計就要走了。”苻黃眉微笑著說道。


    “什麽意思,洛陽城不打了?”鄧羌頓時露出詫異神色,“從這北邙山上,都能夠看得清城池的輪廓紋理,結果你跟我說隻是看看而已?”


    “洛陽城是好打,可是打下洛陽之後怎麽辦?”苻黃眉問道,“牽扯太多,現在的關中還沒有資格成為眾矢之的。


    周成此人雖然在行軍打仗上頗有不堪,但是見風使舵、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不錯的。洛陽,還真是一塊最適合他們這些流寇生存的風水寶地。


    其龜縮在城中,大概也是在賭我們不會貿然進攻洛陽,否則也不會連城池都不怎麽修繕。”


    鄧羌憤憤的揮了揮拳:


    “還真是便宜這個家夥了。”


    “無所謂,畢竟我們早晚還是要來的。至於現在,最重要的大概還是要確保河東、兩淮這兩個方向上能夠得到最大的好處。


    洛陽就是嘴邊肉,什麽時候吃,要看天下大勢,又或許再過幾年,風雲變化,隻需要看都督的心情就可以了。”苻黃眉笑道。


    “如何看心情?”鄧羌問道。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明白,還是話裏有話。


    苻黃眉也怔了怔,深深地看了鄧羌一眼,但又沒有從鄧羌的神情之中察覺出來什麽異常,隻好解釋道:


    “此地為天下之中,有八關環繞,看似易守難攻,但其實八關之中,很多都非險要,還需守軍分兵把守、分散兵馬,所以曆次大戰,洛陽都比不上長安更有可守之處。


    因此若隻是盤踞一方,沒有資格入主洛陽並麵對四麵八方的圍攻,昔日的董卓就是明證。


    但若天下風雲牽係一身,大勢所趨,此時再入主洛陽,那就是山唿海應、百姓影從,順理成章之事,自然可以說是看心情。”


    “那嶽父覺得,都督可否能走到看心情的那一步?”鄧羌接著問道。


    苻黃眉緩緩說道:


    “也許吧。”


    “嶽父不想看到那一天?”


    苻黃眉無奈的說道:


    “世事不由人,想與不想,重要麽?並非我所能決定。”


    “何不勠力同心?”鄧羌指了指眼前的洛陽城,“洛陽風光如何,餘還真的想要見識見識。”


    “沒什麽好看的。”苻黃眉撇了撇嘴。


    鄧羌打量著他:


    “嶽父這麽說,餘倒是有些明白什麽是世事不由人了。不過便真不由人麽?如今的關中,風雲變化,兩年之前我們或許未曾料到氐秦會崛起,而一年之前我們大概也沒有料到都督橫空出世。


    所以有朝一日送都督入這洛陽城,不也是有可能的麽?”


    苻黃眉眯了眯眼,沒有說話。


    其實他心中又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


    隻不過心中難免咽不下這口氣。


    這一次幫助王師出潼關、橫掃河洛,是為了關中氐人能夠受到良好的對待。


    可不是就要給杜英打一輩子工。


    杜英似乎也明白苻黃眉的心態,所以杜英並沒有給苻黃眉安排什麽明確職位,略陽太守是虛銜,軍中副帥也隻是暫時的,隨時都可以拿掉。


    然而現在鄧羌顯然是有讓苻黃眉一直擔任軍中要職、輔佐都督一匡天下的意思。


    苻黃眉看向鄧羌,微笑著說道:


    “沒想到鄧伯夷也會察言觀色、循循善誘了。”


    被苻黃眉的目光看的心裏一陣發毛,鄧羌索性一揮衣袖:


    “天下大勢不管最後會怎樣,如今我們都在關中這條船上了。餘此生已先投靠氐秦,後投效都督,所謂忠臣不事二主,若說第一次是被蒙蔽且無從多選,那麽第二次,絕對不可能又被蒙蔽。


    因此鄧某已經認定了都督,絕無選擇另一條路的可能。因而餘一定要送都督入主洛陽、俯瞰天下!


    嶽丈心中所係,不外乎氐羌之存亡。而縱觀此天下,能夠善待氐羌百姓的,恐怕也就隻有都督了吧?


    姚襄之流,土雞瓦狗爾,其對待自家子民,也不過唿來喝去、有如奴仆,難道嶽丈真的不知道?因此嶽丈便是為了氐羌百姓能有好日子,也得一直堅持走下去,不是麽?”


    苻黃眉看著這家夥敞開天窗說亮話的架勢,率先忍不住笑了出來,又接著擺了擺手:


    “罷也,罷也!其實正如你說,餘本來就無路可走。隻不過是心中還有不忿罷了。你說得對,總是這樣不忿,又有何出路?


    既然現在都督願意給我這個機會,而氐羌百姓士卒們對我還算是信任,那餘自然應該挺身而出。”


    說罷,苻黃眉伸手指了指山下城郭:


    “讓都督入主洛陽,早晚事矣!若是有人阻攔,殺過去便是。你我翁婿兩個聯手,還有什麽可怕的?不外乎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嶽父之戾氣,有些重。”鄧羌忍不住皺眉。


    “怎麽,不喜歡?”苻黃眉大笑道。


    “沒有,如此甚好!”鄧羌也撫掌大笑,“我輩沙場中人,戾氣橫生而百鬼辟易,本就是應該的!”


    “報!”一名傳令兵飛快的衝上山坡,“長安八百裏加急!”


    翁婿兩個對視一眼,苻黃眉率先拿過來軍文看了一眼,笑道:


    “都督有令,我軍先撤出洛陽五十裏,並著重構築澠池邊防,派人和周成商議,於澠池開榷場以貿易。”


    “果不其然,如此一來,河洛戰事也算告一段落了,隻是不知道接下來,又要向何方?”鄧羌向東望去,躍躍欲試。


    如今都督府的“魔爪”,無外乎向河東、河北或者兩淮,因此從這裏向東看,倒也沒錯。


    “也不能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打殺殺,有空閑,迴去看看我家女兒。”苻黃眉沒好氣的說道。


    鄧羌訕訕撓頭。


    苻黃眉的目光接著向下看,有些驚訝的說道:


    “都督不日將來函穀,校閱三軍?”


    鄧羌也登時來了興致:


    “所以都督還是打算以我等為前鋒,有所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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