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這就足夠了。”謝道韞笑道,“但是每一次都必須要平平安安的迴來。”


    “要是不能平平安安迴來,那就不是大英雄嘍!”杜英也露出笑容。


    他話音還沒有落下,外麵就響起匆匆腳步聲:


    “啟稟都督,武關急報!”


    杜英頓時有些無奈,眼巴巴看著謝道韞。


    謝道韞怔了怔,明白了杜英的意思,主動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


    推了他一把:


    “去吧,身為大都督,外麵的人也都在等著你拿定主意,隻在書房之中對著輿圖,也不見得就能想出來思路。”


    杜英有些不滿足的砸了咂嘴,向外走去:


    “哪有什麽思路啊,不過是想要在這兒清淨一下罷了。師兄馬上就要動身前往河東,最後的清淨時光,怕也要沒了。”


    ——————————


    如杜英所料,此時議事堂上的確已經亂糟糟一團。


    這大概就是群策群力的缺點。


    不過參謀們的討論還是很有章法的,計算兵馬行軍需要消耗時間的、計算糧草損失的、計算人力物力征調的,或坐或站,在不同的位置上,或是捧著小山一樣的公文念念有詞,或是撥動算盤,甚至都看不到手的位置,隻能看到一片殘影。


    “都督!”


    杜英已經走到人群中間,這才有人注意到都督的到來,趕忙停下手上的工作。


    杜英拍了拍他的肩膀:


    “和我打招唿的時候,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用停下,甚至見到我了也可以不打招唿見禮。現在你們的一刻耽誤、一刻分神,都有可能關乎到前線成百上千將士的生死。”


    參謀們紛紛應諾,而他們的目光雖然轉迴到自己手頭的工作上,餘光卻仍時不時的瞥向杜英的背影。


    這樣和他們不分尊卑的都督,顯然才是值得大家拚命工作、誓死效勞的都督。


    杜英一路走到沙盤前,看到了王猛的背影。


    “什麽時候去河東?”


    王猛頭也不迴:


    “明天就動身,兵馬已經渡過渭水,向蒲阪渡口集結,明日餘帶領親衛輕裝追趕。”


    “有信心麽?”


    “若掌上觀紋。”王猛淡然說道。


    “那我就放心了。”杜英知道師兄從來不會說假大空的話,他既然這麽說,那河東局勢就可以放心了。


    當然,杜英也知道,這是王猛這兩天熬夜加班、分析之前各方情報之後得到的結論。


    絕不是看一看沙盤,就能如此篤定的。


    “那需要餘擔心的,便是潼關了?”


    “現在的主戰場,怕已經不是潼關。”王猛卻搖頭說道。


    “此話怎講?”


    “爾若不過來,餘便要差人去喊你了。”王猛伸手指了指武關外之前沒有的標注,“武關八百裏加急快報,羌人橫穿伏牛山,輕兵直入武關道,結果被謝玄正巧撞上,搶占要衝,現在雙方正在淅水河穀之中對峙。”


    “姚襄的手筆?”杜英問道。


    “很有可能是姚襄的謀主權翼的手筆。”王猛將一份公文遞給杜英,“這是王師之中留存的公文,詳細記載了當時姚襄從河北渡過淮水投靠王師的經曆。”


    姚弋仲和姚襄父子曾經投靠後趙,作為後趙抵抗氐秦崛起的第一道防線,後來氐人徹底崛起,姚家父子便被抽調到河北平定冉閔,是導致冉閔兵敗垂成的頭號“功臣”。


    而隨著鮮卑人南下,姚弋仲又在三年前病逝,姚襄旋即聯絡王師,率部南渡淮水,投入謝尚麾下。


    “當時的姚襄,和鎮西將軍一見如故。”杜英掃了一眼,笑道,“結果誰曾想,短短一年之後,殷浩北伐,姚襄就直接反叛,成為殷浩失敗的罪魁禍首之一。


    好一個一見如故啊!”


    “不過是亂世之中生身立命的些許本事罷了。”王猛歎了一口氣,“這戲台上常說,人生如戲。


    可不就是這樣麽?亂世之中,若是沒有三分演技,誰又能信得過你?”


    “所以你懷疑姚襄反複無常,是權翼的計策?”杜英問道。


    “不錯,到頭來,王師主力潰敗,姚襄卻能率部盤踞許昌,又一次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王猛斟酌說道,“殷浩北伐,是大勢所趨,但殷浩和氐秦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最後的結果卻是兩敗俱傷。這背後必然是有人在小心調控、平衡雙方,在關鍵的時候,於這滾滾大潮上順勢推一把。


    誰從殷浩北伐之中獲利最多——當然,這個獲利也是說相對其原本所有之家底而言——那自然誰就是這個幕後推手。餘思來想去,也就隻有權翼更合適。”


    杜英自然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十有八九是正確的,畢竟曆史上的權翼是王猛的左膀右臂,能得到王猛如此器重,肯定也是因為其有就算比王猛遜色,也不會遜色太多的能力。


    “現在這權翼,還真是給我們出了一個好大的難題。”王猛接著說道,“羌人兵馬,同樣分成三路,那麽其兵馬主力到底在哪裏?而權翼真正的目的又在何處?”


    說著,王猛的目光已經轉移到了杜英的身上。


    杜英哼了一聲:


    “我又不是權翼,我怎麽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王猛失望的迴頭。


    “師兄,好歹你也算是本都督的謀主,這個迴答合適麽?”


    “我是雍州別駕,不是謀主。”王猛迴答的很快,“也沒有見你給我漲俸祿。”


    杜英翻了翻白眼:


    “怎麽思考計策安排的時候沒有見師兄這般才思敏捷?”


    “因為跟你說話也不需要動心思。”王猛沒好氣的說道。


    他這話一說出來,周圍不少參謀們頓時噤聲,大眼瞪小眼看著都督和別駕。


    杜英也怔了怔,打量著王猛。


    王猛好像也愣住了。


    片刻之後,杜英率先笑了出來:


    “能讓師兄都感到煩躁的事,看來這一次咱們真是遇到棘手的對手了。”


    王猛自失的一笑,自杜英成為三州都督之後,王猛不管在什麽場合都會盡可能的維持杜英的威嚴。


    師兄弟逐漸變成了上下級。


    而剛剛王猛的一句話,好像一下子把兩個人的關係重新拉迴到了從前。


    迴到了那個山中麵對天下大局,高談闊論、互相給對方設置障礙,並且最終以對方皺眉連連搖頭而大笑的日子。


    杜英接著說道:


    “權翼的兵分三路,現在實際上已經被我們識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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