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城下。


    這一次,王師不再是隔洪池嶺和姑臧城相望,而是真的推進到了城牆腳下。


    一戰破洪池嶺,生擒敵軍主帥張濤——其實王師士卒湧入山頂營寨的時候,張濤就已經打算投降了,不過他麾下的將領們,動作甚至比他還要再快一些,以至於張濤的親衛還沒來得及豎起來白旗,就被那些將領們連主將帶親衛,一個不落的拿下。


    張濤和趙長這幾個涼州將領,都是當時姑臧之變,杜家傷亡慘重的罪魁禍首,趙長已然授首,張濤卻因為臨陣倒戈投降了宋家而仍然被委以重任——宋家麾下能打的也沒幾個,隻能瘸子裏拔將軍。


    如今他還沒來得及投降就被抓,杜英自然不介意將錯就錯,而桓衝也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而這一次站隊動作慢了一點兒的張濤,隻能淪為階下囚。


    甚至杜英已經有拿他祭旗的打算。


    明擺著要公報私仇。


    不過後來這打算又消失了。


    主要是因為杜英原本一直陰鬱的心情有所好轉。


    “沈勁打得漂亮啊!”興致衝衝的桓衝在中軍大帳裏來迴踱步。


    參謀們正著急的比對著戰報在沙盤上標注著,桓衝則徑直撐著沙盤,指著張掖說道:


    “以兩千疲憊之師,攪動數萬吐穀渾混戰,最後城內涼州郡兵也傾巢而出,徹底擊潰吐穀渾,如今吐穀渾各部星散,三郡郡兵四下搜捕,吐穀渾隻剩下王室逃出生天,遁入祁連。


    揚眉吐氣,當真是打的揚眉吐氣,如此一來,吐穀渾再不是我等心頭大患也。這姑臧城中的宋家,餘倒要看看,還有什麽後手可為依憑?!”


    杜英倒是沒有桓衝那麽激動,沈勁這家夥在史書上也是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雖然比謝玄之類的遜色很多,但是總歸也是這昏暗和混亂時代之中的一點閃光。


    因此杜英相信,沈勁早晚會給自己帶來驚喜,隻是或早或晚的問題。此時應在吐穀渾身上,也隻能說吐穀渾倒黴了。


    曆史的車輪是沉重的,還遠沒有輪到吐穀渾崛起的時候。


    不過就現在來看,吐穀渾的崛起,大概也是一個笑話了。


    杜英收拾了涼州,必然要發兵入祁連,搜剿吐穀渾殘部,盡快控製整個河湟穀地。


    張掖和酒泉等三郡郡兵,其實杜英一開始就沒有算作戰力。


    吐穀渾發兵張掖,杜英也隻是擔心自家爹爹的安全罷了。


    “姑臧城中,大概也應該得到消息了,還未有迴複?”杜英問道。


    “暫時還沒有。”


    “自我軍攻破洪池嶺之後,梁殊也沒有任何消息了······”杜英皺了皺眉,“隻期望宋家還知道分寸,不要自尋死路!”


    梁殊是杜英物色和選擇的第一個通事曹掾史,杜英也不希望自己的使者第一次上陣就被殺害了。


    “宋家還沒有······”桓衝剛剛吐出來幾個字,外麵便響起匆匆腳步聲。


    眾人皆露出期待的神色,宋家坐不住了?


    “報,上郡八百裏加急!”


    這等戰報,傳令兵可以直入中軍大帳。


    “說!”杜英豁然扭頭。


    “謝少將軍率輕騎五百,掠入高奴,氐酋呂婆樓自盡,氐酋呂光突圍失敗,為少將軍所斬,上郡氐蠻殘部,盡為關中之民也!”


    傳令兵的聲音在中軍大帳裏迴蕩。


    霎時間,一片安靜。


    大家甚至有一種不可置信的感覺。


    上郡,氐人殘部,當時是讓杜英和桓衝甚是頭疼、多加斟酌的敵人,就這麽被收拾幹淨了?


    這一前一後的捷報,讓一路衝破洪池嶺,卻在姑臧城下不知是否應該攻城的王師,頓時有一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感覺。


    桓衝徑直伸手,將插在上郡的幾個小旗幟拔掉,再端詳一下沙盤,整個西北沙盤上,隻剩下了姑臧這一麵別的顏色的小旗幟。


    看上去頓時舒服多了。


    杜英也鬆了一口氣。


    “打得好!”桓衝則忍不住笑道,“都說謝家賢侄是冠軍侯再世,今日一看,果不其然,奔襲上郡,和冠軍侯奇襲河西,簡直有異曲同工之妙。


    五百輕騎就能平定你我心頭之患,早知這一戰如此簡單,也不至於整日裏掛懷了。”


    這隻是因為閃電戰成功了而已······杜英心中如是說道,刀尖上跳舞,不見得什麽時候就會是失敗。


    下次見到謝玄的時候,還是要看看,他是否已經因此而驕傲自滿。


    在杜英看來,霍去病最大的優點,並不在於奇兵突擊、有如神助,而在於每次都能夠把握住戰機,再加上膽略,自可以擊其薄弱。


    這種對戰機的把握,一部分離不開老天的眷顧,但更重要的顯然還是不居功自傲、足夠冷靜。


    在戰略上蔑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才能尋其破綻、破其重陣。


    桓衝激動的抓起來沙盤邊的木杆比劃了一下,發現杜英並沒有很積極的響應自己,頓時忍不住好奇問道:


    “都督難道不喜麽?”


    杜英看了他一眼,笑道:


    “意料之中而已。”


    桓衝倒吸一口涼氣。


    又被他裝到了。


    無奈之下,桓衝也隻能感慨道:


    “現在各處戰場捷報頻傳,這一顆兩顆年輕的將星,冉冉升起,反倒是咱們這裏,遲遲未有突破,當真令人遺憾。”


    杜英眉毛一挑。


    這種嘲諷,豈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他正想說表示宋家也是強弩之末,外麵再一次響起腳步聲:


    “報,姑臧城中有使者前來,自稱是宋家二家主宋澄!”


    “宋家終於坐不住了!”桓衝撫掌笑道。


    杜英則施施然說道:


    “誰說姑臧城沒有突破,隻不過是略晚些罷了。”


    參謀們迴想起剛剛杜英和桓衝的對話,一時驚為天人。


    桓衝:······


    又雙叒被他裝到了。


    不過杜英有心情在這兒耍寶,本就也說明,杜英此時的心態,亦是大好。


    ——————————


    迎接宋澄走入中軍大帳的,正是曾經前往安定的崔逞。


    對於世家子弟來說,別的不擅長,一番拐彎抹角的言辭渲染,還是很擅長的。


    因此在入營的路上,原本還頗有自信的宋澄,隨口問了一句崔逞為何愁眉不展,崔逞便唉聲歎氣的將王師在張掖和上郡取得的大捷說了出來,表示自家都督正因為還不如兩路偏師取得的成績好而擔憂。


    這讓自恃還掌握有杜家家眷的宋澄,頓時打了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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