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現在倒是慶幸,離開長安之前先和陸納會麵了一次。大概清楚吳郡世家在關中,既想要獲得錢財,又想要有所立足。


    不過前者還是最重要的。”杜英徑直說道,“顧淳前來,或許仍然會秉行這個思路,但隨著吳郡前來的人越來越多,其想法是否又會發生變化?”


    “朝堂諸公,還真是給了我們一個驚喜啊。”戴逯和張湛臉色都陰沉幾分。


    就等於大家正好好地熬一鍋湯,結果赫然發現,旁邊有人打算往裏麵撒東西。


    不管這是美味的調料,還是老鼠屎,都讓人心裏不安。


    “既然讓左衛將軍前來涼州上任,而趁著都督也前往涼州,那不如催左衛將軍速速前來。”張湛建議道,“這樣都督就能夠和其在涼州碰麵。”


    “但願吧。”杜英歎息道。


    畢竟異位而處,自己如果是顧淳的話,大概也會親切問候諸公的十八代女性幾天,然後再慢慢悠悠、不情不願的上路。


    還不知道要折騰多久呢。


    “反正都督之後迴到長安,也會和其相見,無妨。”戴逯說道,“顧家和陸家,現在都是青黃不接的時候,縱有野心,也翻不起來風浪。”


    張湛反駁:“話雖如此,但是吳郡世家還是有很多人的,這些人匯聚在關中,逐次進入到書院之中,未來還是難免會對關中造成很大的影響。


    而當這些人在關中的數量足夠多的時候,又焉能保證關中的施政以及人才任免不會受到吳地世家的影響?所以督護還是應當未雨綢繆。”


    “願聞其詳。”杜英坐下來,直接攤開一張紙。


    張湛則一邊踱步思忖,一邊緩聲說道:


    “其一,自然是要盡可能的設立、明確乃至於抬高考校門檻,關中需要的是什麽人,而吳郡世家所提供的這些人才是否能滿足關中的需求,這是我們需要判斷的。


    其二,還是要和吳郡世家談條件的,要維持關中和北方子弟在各個郡府之中的數量以及地位,也不能讓雙方參加統一的考校之後統一任命。”


    杜英眉毛一挑,這個不是高考分區、美國大選麽?


    古往今來,在調控平衡上,果然套路還是一樣的。


    不過這個倒也說的通,畢竟北方士人們經曆戰亂,很多人根本沒有讀書認字的機會,能夠自學成才的本來就是鳳毛麟角。


    而南方的文化傳承至少沒有中斷過,真的要比拚起來,吳郡世家或許在對關中的實際問題解答上不太擅長,但是無論是經史典籍還是施政方針等等方麵,必然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


    “這樣總歸還是不公平。”戴逯忍不住提醒道。


    “公平?”張湛哂笑一聲,“哪裏又有真正的公平?有的人天生就是豪門貴族,而有的人天生就是寒門黔首,這就公平麽?


    關中書院培養人才,通過考校來選拔人才,最終目的也不是為了保證對每個人考校時的公平,而是為了讓那些原本甚至都沒有資格參與到這種人才選拔考校之中的普羅大眾,有一個機會罷了。


    對於世家來說,或許不公平,但是對於每一個普通人來說,什麽是公平?這就是公平。


    而顯然都督府想要確保的,並不是世家的公平,而是每一個百姓的公平,這才是未來我們和江左之間爭奪朝野民心的根據。”


    戴逯釋然,忍不住撓了撓頭:


    “可是吳郡世家又會不會答應這個條件?”


    “那就要看,我們還能開出來別的什麽條件,以及現在的吳郡世家有沒有意識到他們的處境。”杜英開口說道,“有時候,兩虎相爭,死的不一定是其中一個,反而有可能是旁邊看熱鬧的猴子。”


    “恐怕不隻是兩虎相爭了,而是三虎。”張湛提醒道。


    杜英伸手指了指自己,有些詫異的問道:


    “我是老虎麽?”


    張湛和戴逯覺得奇怪,現在這局麵,你顯然也算是一隻。


    杜英則喃喃說道:


    “可是我不想當老虎啊······”


    兩人齊齊一愣,旋即都露出審慎的神情。


    不想當老虎,那豈不是就想要當翱翔九天、唿風喚雨的······


    張湛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都督,有些話還是不要說的好。”


    “我說了麽?”杜英反問。


    張湛和戴逯都有些無奈,也的確,是他們自行理解的。


    杜英笑了笑:


    “雖然餘什麽都沒有說,但是很高興能夠從你們這裏得到答案。”


    說罷,他從戴逯和張湛中間走過去,伸手同時拍了拍他們兩個的肩膀:


    “時候不早了,要早點兒休息,兩位以後也都是餘的股肱。”


    張湛感受著肩膀上猶然還傳來的力道,忍不住苦笑一聲,看向旁邊的戴逯。


    這樣的力道,對於戴逯這個武人來說,自然不算什麽。


    張湛摩挲著手指,自從前來新平郡之後,他一心撲在新平郡的建設上,反倒是把之前吃齋念佛的習慣都給丟了,也就隻剩下這個手勢,是下意識想要撚動佛珠串兒的動作。


    戴逯看到了張湛的手指動作,自然知道他心中肯定是有些惶恐不安的,他聳了聳肩:


    “都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隻能一起往前爬了。”


    “平道兄倒是樂觀。”


    “因為都督也從來沒有讓我們失望過,不是麽?”戴逯反問。


    張湛無言以對,隻好擠出來一絲笑容。


    戴逯則向外走去:


    “其實張兄說的都很發人深省,隻要張兄願意去做就好。”


    張湛歎了一口氣,行路難,這世上多少事,本就是說著容易做起來難。


    不過現在正如戴逯所言,都已經上了賊船,跳不下去嘍!


    他的腦海中驟然迴想起剛剛杜英諱莫如深的笑容。


    這還真是一條賊船啊!


    ————————


    張湛和戴逯此時正經曆著怎樣的內心掙紮,杜英不感興趣。


    上了賊船,他們兩個也已經被打上了雍州都督府的標簽,自然是跑不掉了。


    所以不管他們接受不接受,最後都得慢慢接受,否則再轉迴去投靠大司馬府或者江左,就相當於反複無常的小人,想來他們也沒有讓自己的名聲徹底臭了的思想準備。


    江左出來的人都好名,可不比王擢那般不要臉。


    “公子!”歸雁捧著一盆熱水迎上前,“抹把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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