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太守,太守啊,郗某做錯了,犯了大錯啊!”


    看到杜英的時候,郗曇“騰”的一下站起來,直接衝了出去,拜倒在地。


    原本坐在郗曇一側的郗恢,以及引著杜英前來的羅含,麵麵相覷。


    郗恢大概料到了自家老爹會很不要顏麵。


    但他能理解。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但是郗恢怎麽也沒料到,阿爹這哪裏是不要顏麵?就差直接把這張老臉直接丟在地上狠狠踩兩腳了。


    之前杜英的確狠狠踩過,但是人家踩,和自己踩,自然也不一樣。


    羅含也沒有料到郗曇會來這麽一出,被嚇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後仰倒,被眼疾手快的杜英扶住。


    “伯父小心。”杜英低聲說道,同時昂起頭,看著跟在郗曇身後不知所措的郗恢。


    跪下,於心不甘,可是不跪下,好像又顯得自己一點兒孝心都沒有了,阿爹跪著,郗恢又怎麽能站著?


    “逆子,你還不抓緊向太守請罪!”還不等郗恢有動作,郗曇就已經迴過頭,氣得胡子都被吹了起來。


    郗恢一撩衣袍,也直挺挺的跪下。


    杜英似乎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當即上前兩步,伸手攙扶郗曇:


    “中丞何至於此,快快請起!中丞是朝廷使者,身負皇恩天命,英何德何能,能讓中丞行此大禮?”


    郗曇也不跟杜英客氣,順著杜英的力道起來,歎息道:


    “餘雖為中丞,但行事多有不妥之處,得罪了太守,請太守不要見怪。”


    杜英搖了搖頭:“所謂不知者無罪,中丞初來乍到,受到了別有用心之人的教唆挑撥,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且來的時候,中丞家的郗姑娘已經向餘求情,餘觀郗姑娘為人純善,想來也是因為郗家家風使然。


    有其女則必有其父,中丞的人品,肯定也能夠得以保障。中丞何罪之有呢?”


    杜英的話裏透露出來的信息,讓郗曇的臉上神情一變。


    難怪遲遲沒有見到郗道茂,原來竟然被杜英給擄,哦不,給請走了。


    而且聽杜英的意思······


    短暫的錯愕,旋即被狂喜所取代。


    郗曇當即激動的一把抓住杜英的手:


    “自昨夜動蕩之後,一直沒有聽聞小女的下落,沒有想到小女竟然被杜太守保護了起來,那老夫就放心了,就放心了啊!”


    說罷,郗曇的眼角已經有淚水湧出來,他輕輕吸了吸鼻子,想要拉起來衣袖去抹眼淚,可是察覺到一道道目光都匯聚在他的身上,動作又戛然而止。


    一副心疼女兒的老父親,在得知女兒無恙之後欣喜,卻又不敢打擾到大家的模樣,若是換做尋常人在這裏,恐怕感同身受,一個個也要跟著垂淚了。


    不過在場的幾個人,無論是杜英還是羅含,而或者跟著一起來的袁宏,都很清楚郗曇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家夥。


    杜英嘴角抽了抽,郗道茂願意為她的父兄們跪下來懇求,杜英其實是很感動了。


    畢竟把她往火坑中推的就是她的父兄。


    但是現在郗曇為郗道茂流淚,杜英一點兒都不感動,甚至想檢查一下郗曇的袖子裏麵是不是放了點蔥薑什麽的,不然這眼睛紅腫的好像有點兒不太自然。


    沒有幾滴眼淚,眼睛就腫起來了。


    羅含皺了皺眉,有點兒不想看到眼前這虛情假意的一幕,索性拱了拱手,站到門外。


    “祭酒不想知道,最後能談妥什麽嗎?”袁宏好奇的問道。


    他正打算進來。


    羅含壓低聲音說道:


    “老夫之前竟然沒有察覺,郗重熙竟然是這般寡廉鮮恥之人。”


    袁宏哂笑:


    “反正都是當嶽丈,給誰當嶽丈不是當呢······夾縫裏生存,不丟人。”


    羅含頓住腳步,迴頭看了一眼郗曇。


    這位老友,看上去似乎也有幾分可憐。


    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羅含對此並不懷疑,隻能說在如今天下局勢之中,郗家也隻能這麽做,而且和郗家這般做的,還不在少數。


    “亂世之中,多少人摸爬滾打,隻求一線生機啊。”羅含忍不住感慨。


    袁宏不由得攥緊拳頭:


    “王謝各家,皆大權在握,生死一言而定。其餘二三流世家,隻能仰仗鼻息。更不要說那些普通百姓了,所以來了這關中,餘才知道,原來這亂世之中的路,還能這麽走。”


    羅含不比袁宏年輕,自然也就沒有袁宏那麽容易激動,不過袁宏的話,還是讓他的目光變得堅定了幾分。


    現在,他也是太守府的同路人。


    哦不對,或許過了今天,就不應該叫太守府了。


    “······太守平定氐秦,滅國之功,自我朝南渡之後,唯有大司馬進兵巴蜀可以相比。


    因此論功行賞,也應比照大司馬之先例。隻不過氐秦滅國之功中,也有大司馬的一份功勞在,所以還得略打折扣,但還請太守放心,如此潑天功勞,直接升為一方刺史,在餘看來,也是綽綽有餘······”


    郗曇的聲音在議事堂上響起。


    杜英的長安太守,顯然已經嚴重不符合他現在的身份了,所以郗曇在發現自己沒了一個女婿,又多了一個可能的女婿之後,自然開始把好處都毫不吝嗇的摞在杜英的身上。


    給誰當嶽父不是當,抱誰的大腿不是抱?


    二三流世家的生存之道,本就如此。


    “袁虎這家夥,嘴巴雖然毒,但還真的能說出來幾分道理。”羅含笑著搖了搖頭,徑直向外走去。


    他不需要擔心杜英和郗曇會不會針鋒相對了,而需要操心接下來關中書院怎麽安排。


    畢竟杜英隨時都有可能把涼州和仇池等地的教化之事,也一並丟在羅含的頭上。


    至於梁州和天水等地,早就已經是羅含的任務了。


    ——————————————


    永和十一年,元月初七。


    太守府已經為幾天前的動亂定下了基調,是氐蠻餘孽煽動作亂,而太守府和大司馬府、王家等朝廷官府和大族齊心協力之下,平定了動亂。


    尤其是太守杜英自安定返迴,有如神兵天降,為此戰首功。


    從初五開始,那些工坊之中作亂的氐羌俘虜的首級,就在長安城外堆起了京觀,以儆效尤。


    當然,這也等於是在側麵證實了太守府的說法,真的有氐人作亂,讓大街小巷之中的那些傳言“不攻自破”。


    而太守府還在城門口的告示之中專門表彰了禦史中丞郗曇和王凝之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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