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太守府考校才能之所,諸位上官皆在觀禮。”林叢眉毛倒豎,厲聲喝道,“爾等若是覺得不會做、不想做,大可以棄筆而去,莫要在此喧嘩!”


    在關中盟內,林叢名聲不顯,這也是因為當初他們林氏是背叛了關中漢家百姓而投靠氐蠻的存在,甚至還曾經直接和關中盟作對。


    因此林叢被杜英扶上位之後,在各家家主中自然就比蔣家、周家之類的矮一頭。


    但是在關中盟裏矮一頭無妨。


    林氏先叛再降,應該的。


    在這長安太守府,看著這些外人,林叢就是實打實的杜英嫡係,此時被眾人謾罵,自然一掃平日裏的溫和,甚至有些怯懦的神情,橫眉冷對。


    杜英並沒有著急開口,而是看著林叢的表現。


    從當時抓到這家夥,自己就知道,這是一個識時務的。


    因此他或許很難成為治世之能臣,但是卻可以做一條咬人的狗。


    林叢在自己麵前的謙恭以及麵向這些人時的雷厲風行,說明她自己也很清楚自身的定位。


    府中親衛已經快步而出,直接去抓那些人。


    而杜英的目光接著落在王羲之的身上。


    王右軍正捧著一杯茶,施施然品著。


    秋冬之交,最晚也是今年春雨時的陳茶了,沒有什麽好喝的。


    這些世家子弟的抗議,或許是王羲之吩咐的,又或許本來就是他們趁興而為、自作主張。


    江左風流,講究的就是一個率性而為。


    因此王右軍或許早就料到了這些人不需要自己提點也會有這樣的舉動,現在擺明了不是在品茶,而是在等著杜英的反應。


    這一次王羲之願意答應讓江左子弟前來參加考校,就已經是他做出的大讓步了。


    再幫著杜英把這些人彈壓下去,王羲之才沒有那麽好心呢。


    甚至借此給杜英一個下馬威,也不是什麽壞事。


    此地雖然是關中,可我江左子弟,也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杜英心裏暗罵了一聲“老狐狸”,卻也知道大家立場不同,王羲之的所作所為,情有可原。


    眼見得議事堂下鬧得更加厲害,不少世家子弟已經動手掙紮反抗,而府上親衛又不好直接下狠手,杜英也隻能起身。


    他必須要趕在這些世家子弟大喊著“右軍為我等做主”之前,把這件事平息下去。


    不然的話,到時候王羲之不管是以此為把柄,要求自己再做退讓,還是直接幫自己解決了爭端,順手賣給自己一個人情,吃虧的都是太守府。


    “諸位,考校仍然還在繼續,在場也仍然還有繼續作答之人,若是覺得題目有問題或者非己所長,那麽太守府並不強求諸位留下,請諸位遵照考場紀律,有序上交答卷,離開考場。


    江左各家,豪門望族,自然也應言而有信。考校入場之時,諸位都曾簽署遵守考場安靜紀律之承諾。而今雖有違背,但慮及爾等皆是初犯,因此不予追究。”


    杜英從容說著,從桌案上拿起來幾張紙,揚了揚。


    王羲之手中的茶杯,此時已經微微放下,聽到杜英開口,手上動作一頓,接著便看到了杜英揚起來的紙,似乎想起了什麽,不由得微微皺眉。


    正在推攘的諸多世家子弟,此時也都是一怔。


    旋即想起來,當時進門的時候還真的簽過這麽一張紙。


    至於上麵寫的條條框框太多,誰有心情去細細看?


    現在方才醒悟,原來這狡猾的杜仲淵,早就有所圖謀,算計好了他們啊!


    當即,眾人也不再爭鬧。


    畢竟那麽多人看著,王右軍會偏心於江左並且盡可能維護各家顏麵,也就算了,但大司馬府和太守府也還有那麽多人,到時候把他們不守承諾的事傳揚出去,難免為人所不齒。


    世家最注重名聲,自己這樣敗壞家中名望,縱然說是被杜英算計的,以後恐怕也難再有出人頭地的機會。


    畢竟世家子弟,本領一個個的也差不了多少,你辦不好差事,自然就可以換一個家中子弟去。


    不過有一名世家子弟站出來說道:


    “啟稟太守,忘記考場紀律,是我等過錯。然,餘有一問,還請太守不吝賜教。”


    不等杜英答應,他就侃侃說道:


    “江左治民之法,衍自四書五經,而隨秦漢舊規,當稱一句‘蕭規曹隨’也,因此江左休養生息、百姓安樂,有如今之繁華。


    而我等也未曾學這什麽稚兔同籠,既不會數頭有幾何,亦不會數腳有幾隻。


    如今關中凋敝,太守有振興關中之雄心,我等知之,但太守何不效仿江左,以先賢之法為施政之策,自尋出路,恐有偏差,悔之莫及矣!”


    他話音未落,便引起周圍一片低低的讚同聲。


    大家雖然心有不忿,但也知道要遵守那“考場紀律”。


    話已至此,一道道目光登時匯聚在杜英的身上。


    對方拿出來事實,倒要看看杜英應該如何辯駁。


    王羲之這一次直接放下茶杯,正襟危坐,似乎也隨時準備開口。


    “說得好!”杜英撫掌笑道。


    這讓豎耳細聽的眾人皆是一怔。


    杜太守這是被說服了?


    還是被氣得魔怔了?


    “這位兄台所言在理,”杜英負手而立,從容道,“那不如就以這戶曹掾史為例,戶曹者,掌管民眾和糧草,為重中之重。


    敢問諸位,若是有一賬本放在此處,那諸位如何知道其中數之真假?若庫中有八百鬥糧食,而寫為八百石,一字之差,謬之千裏也。


    若無算學,不做核查,則糧草幾何,心不知之,又如何能供應百姓與王師所需?”


    眾人一時默然,其實他們下意識的想說,那簡單的加減算數,我們還是會的。


    不過隻要就此承認了,那自然也就等於承認了算學是有用的,而這又不在四書五經之內,豈不是和之前他們所說的話自相矛盾?


    而且他們在家中,一般都不會負責這種事,家裏都有專門的賬房,哪裏輪得到這些世家子弟沾滿一手銅臭?


    因此單純談論此事,在氣勢上自然就弱了幾分。


    “此為下屬之職,上官當行調度之舉。”有一道聲音弱弱響起。


    “不錯,的確輪不到你們親自打算盤計算。”杜英點頭,“哦對了,或許諸位還沒見過算盤,等會兒拿一個過來讓你們看看。


    但是雖有下屬,諸位又如何能保證下屬就不會坑蒙拐騙、欺上瞞下,或有粗心大意之處,使得錢糧人口謬之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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