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杜英仍然不得不麵對一個問題。


    整個扶風郡既然已經控製在司馬勳的手中,就算是他不反對由杜英來決定郡守的人選,恐怕也會插手其餘的官吏安排。


    不然司馬勳豈不是平白為他人做嫁衣?


    “師弟打算提攜隗粹,梁州刺史應當會將其當做師弟主動向他示好的一個決定。”王猛接著說道,“所以至少在扶風的人事安排上,梁州刺史想要獲得幾個重要位置是理所應當的,但也應該會和師弟商議。


    其雖有重兵屯扶風,卻又沒有名義決定官吏人選,因此隻要能和師弟談,便沒有必要行不韙之舉。”


    杜英皺眉而默然。


    “而且在扶風吏員人選上對梁州刺史做出一些讓步也無妨。”王猛又補充道,“既然師弟打算對拉攏梁州的官吏,那麽留在扶風的這些,不就是很好的開端麽?”


    眾人皆是錯愕,這······郡丞你也挺敢想啊,主動讓人家把牆角送過來給你挖。


    不過轉念一想,梁州刺史的牆角,好像並不是很堅固的樣子。


    包括在他麾下擔當重任的隗粹,今天看上去都快被杜英給刨過來了。


    不管走到哪一步,似乎都在這一對師兄弟的算計之中。


    莫名的有些心疼梁州刺史······


    “扶風之事,還有迴旋餘地。”王猛把眾人的想法從感慨之中拽迴來,看著杜英,“而今天大婚媒人已定,六聘之禮也都在準備,師弟大婚之事,才是迫在眉睫。


    杜謝兩家聯姻,既能夠穩定關中人心,又能夠表明師弟仍然願意和各方攜手的態度,因此這場婚事,著急歸著急,卻絲毫不能馬虎,不妨讓師尊再留兩日。


    扶風那邊,其實可以先派遣別人前往,不要過於急迫,這也是向梁州刺史表示我們並無挑釁之意,讓其放鬆戒備。甚至還可以順勢邀請梁州刺史前來長安赴宴。


    一來,可以和其商議合作之事,梁州刺史應該還是很期望看到漢中能夠在巴蜀和關中的商路上謀利的。


    二來,隻要梁州刺史真的有心成大事,則不會屈居於扶風而不敢插手長安。其是否有野心,如此一試便知。”


    “若是來了呢?”杜英反問。


    王猛笑道:“這長安的水,變得更渾濁了,難道不正適合我們渾水摸魚麽?”


    他們可以跳出長安,但是並不介意把更多的魚引入這個大池塘。


    爭鬥的越猛烈越好。


    杜英又問:“如此,何人先代師父前往扶風最合適?”


    王猛伸手指了指在座的閻負:


    “這是其一,而麻思為其二。”


    一個巧言善辯,而且和梁州這邊隻有舊怨,沒有關聯,另一個是關中盟的掾史,能夠支撐起民政事宜。


    再加上杜英先期調派過去的韓胤所部,就算是沒有資格和司馬勳平等對話,但是先打著大司馬和長安太守的旗號穩住陣腳、奪下一些利益,還是可行的。


    閻負受寵若驚,當即用期待的目光看向杜英。


    “善。”杜英撫掌而笑,同時看了一眼王猛。


    兜兜轉轉,師兄其實最終的目的還是想要讓師父留下來主持自己的大婚。


    是為了卷動長安風雲,也是為了向大司馬和謝家表明誠意,卻又似乎更是為了師父和自己這個師弟。


    不然不管怎麽看,派閻負和麻思前去,終歸頂不過法隨這個扶風本地世家出身的扶風太守。


    依照之前商議的,跳出長安,把握扶風和華陰的策略,掌控扶風顯然更重要。


    但若是師父也不在,那麽自己這一場婚禮,男方甚至都沒有足夠資格的長輩坐鎮。


    對於自己,是個遺憾。


    對於師父,也應該是個遺憾。


    下山以後,或許是見過了太多的生離死別,師兄的心態好像也不是很一樣了。


    曾經的師兄,年少曆經滄桑,一切情仇恩怨,都比不過天下大局。


    而現在,他似乎也在盡可能地考慮身邊所在乎的每一個人的感受,盡量在所有事之間達成平衡,而不是單純的將一切都看作籌碼。


    人,終歸是有七情六欲的。


    這種天之驕子也不例外。


    “且各做各事吧。”王猛起身,看上去精神抖擻。


    今天晚上,看來是一個難眠之夜了。


    王猛又看向杜英:


    “師弟也奔波了一天,可以先迴去休息幾個時辰,明日怕是又是事務繁忙的一天。”


    “有勞師兄了。”杜英微笑,沒有拒絕。


    “舉手之勞。”王猛很瀟灑的擺了擺手。


    但目送杜英離開之後,王猛狠狠地用左手打了一個剛剛擺動的右手。


    瀟灑,你瀟灑個什麽勁啊!


    這師弟,明明自己就跟他客氣一句,他怎麽還當真了?!


    ————————————-


    杜英也知道,師兄其實隻是當著大家的麵客氣一下罷了。


    就他那好逸惡勞的樣子,連著加了幾天的班,怎麽可能從容的表示“師弟去休息,師兄全負責”?


    杜英不要太了解自己的師兄。


    但是杜英這一天奔波,整個人似乎都浸在各方的權謀爭鬥之中,看上去從容談笑、遊刃有餘,而實際上隻是因為他一直沒有細細迴想其中所牽扯到的利益、風險和算計罷了。


    此時總算是把自己的想法向這些人和盤托出,不管之後這條路通往何方,如今都沒有辦法迴頭了。


    告訴了這麽多人,也等於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杜英反倒是沒有了那麽多顧慮和緊張。


    別人打算怎麽操控時局,他不清楚,但是這不妨礙他先去搶奪地盤。


    亂世之中,有兵有地盤,才是最重要的啊。


    到時候不管纏繞在長安的,是怎樣的一團亂麻,杜英都可以毫不在乎的一刀切斷。


    “嘎吱”一聲,杜英直接把自己砸在軟榻上。


    床,是睡不得的,不然就一覺到三竿了。


    他也就是靠在軟榻上喘口氣,眯一會兒。


    “公子可要洗漱?”疏雨的聲音在一側響起。


    有些清冷。


    杜英再緩緩睜開一條眼縫。


    這姑娘說話,怎麽總是硬邦邦的?


    “歸雁呢?”


    還是我家歸雁好啊,羅莉有三寶······


    “公子今天派去謝府了。”疏雨徑直迴答。


    杜英一怔,好像是有這麽一迴事。


    自己跟謝道韞說,疏雨不會伺候人,王家送來的一對兒丫鬟又小,用著氐人留下的婢女也難免不貼心,所以還是歸雁跟在身邊最合適······


    登時杜英也明白過來,雖然不太會伺候人,但是至少脾氣還不算惡劣的疏雨,今天怎麽是這個語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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