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言重了,敗之濫觴,在太子,大王傾力而為,於事無補,蓋因敵勢猖狂,無須自責。”閻負安慰道。


    苻柳沉默良久,方才咧了咧嘴:“是嗎?”


    閻負不假思索:“是的。”


    苻柳笑道:“那便是吧。”


    總歸要有一個替罪羊,顯然,死掉的太子,比活著的苻柳,更合適。


    因為苻柳至少還有利用的價值。


    朝堂上的諸公,會做出這般取舍。


    撤退的命令,苻雄顯然還沒有下達到各部,不然的話估計現在也已經殺紅了眼的苻生,肯定會抗令不遵,隻會讓整個氐人軍中更加混亂。


    看到苻柳過來,翹首等待命令的麾下將領們急忙湊上前。


    看這些家夥急躁的樣子,苻柳心中暗暗歎息。


    他知道,這些人並不是著急上陣殺敵,而是想要盡快離開戰場。


    這些將領們或許還有幾分想要留在戰場殺敵的血勇,但是他們也架不住下麵的將士們一個個都已經喪失了鬥誌。


    指揮兵馬上陣,是有這膽量的。


    但是丟下兵馬自己獨自上陣,想都別想。


    “丞相有令,我部先行撤往長安。”苻柳還是說出了他雖然很不想說出的命令。


    這等於承認了這一場戰鬥,氐人已經徹頭徹尾的失敗。


    這些部將們,登時露出喜色。


    失敗,已經是大家都看在眼裏的了。


    現在的重要問題,不是這一場失敗誰來擔責任,而是誰能夠先逃出生天。


    別的容後再議。


    早就已經在剛剛就做好思想準備的眾將,一聽自己可以優先撤退,而不是被拉上去繼續做無謂的抵抗,當然都高高興興的拱手應諾,轉身飛快的去傳達命令。


    一來為了安穩軍心,二來似乎也是害怕苻柳後悔。


    看著這些家夥的背影,苻柳不由得深深歎息一聲:“軍心崩潰,已不可用。”


    閻負卻似乎看到了更多的東西,低聲說道:“大王,此時先返迴長安,並且得到這些將士的擁戴,並非壞事。”


    苻柳怔了怔:“此話怎講?”


    閻負瞥了苻柳一眼,我家大王喲!


    雖然在戰場上是一員驍將,但是在官場上的嗅覺實在是太不敏感了。


    當即閻負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大王,借一步說話。”


    苻柳不明就裏,但是看了一眼周圍的親衛,還是邁出幾步,距離他們稍微遠一些。


    閻負則壓低聲音說道:


    “現在太子已死,諸位皇子自然都有機會繼承大統。大王會忍心眼睜睜看著這個位置落入淮南王的手中?”


    苻柳恍然,張口結舌:“先,先生的意思是······”


    “大王率先返迴長安,手中又有兵權。”閻負伸手做了一個向下切的手勢,“到時候陛下會如何抉擇?又應該如何抉擇?”


    接著,閻負又對著苻柳使了一個眼色。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他不相信苻柳什麽都不明白。


    自家大王隻是對這些事不敏感,又不是榆木疙瘩。


    而且剩下的話,閻負也不敢再多說。


    苻柳臉色變化不定,閻負這家夥······


    “現在長安的守備兵馬也不多,本王的確應該盡職盡責,先保衛長安的安危,此亦是丞相賦予本王的重任。”苻柳喃喃自語。


    閻負不由得一笑,大王還是聰慧的,這顯然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並且用這種自言自語的方式告訴自己,他很清楚應該做什麽。


    縱然是風雨飄搖之中,那個位置也足夠誘人。


    至少還有數萬兵馬的指揮權,至少現在就算是丟了長安,也不是天下再無去處。


    “走,長安!”苻柳既然下定決心,動作也很快。


    閻負亦然挺直腰杆,跟上苻柳。


    風從龍,今日他便要做這推波助瀾的風。


    前方,長安!


    ————————————-


    長安!


    桓溫走過灞橋,踏上了灞水西岸的土地。


    他已經守望了、覬覦了一整個夏天的土地。


    而從這裏繼續向西眺望,那尚未散去的薄薄霧氣之中,似乎已經能夠看到長安的輪廓。


    日下之地,先漢舊都。


    多少北伐先賢和英烈,魂牽夢縈之地。


    當年祖車騎他們曾經殺到河洛,可是最終還是沒有能走入長安。


    長安,顯然對於仍然誌在北方的南渡豪傑們來說,已經是一種執念。


    入長安,甚至比進入曾經幾度易手的洛陽,更令人期待。


    “恭喜將軍!”跟在桓溫身邊的郗超微笑著說道,“長安,近在眼前了。”


    “不,近在眼前的不隻是長安。”桓溫按著佩劍,目光炯炯。


    這一句話沒有說完,但是跟在身邊的幕僚們都知道答案。


    長安之後,還有天下!


    遙遙不見長安的時候,桓溫會猶豫,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逐鹿天下的資格。


    而現在,長安已經在前方,他的野心,也在膨脹。


    手中有荊蜀、有關中,九州半壁,皆在手中。


    他,真的已經擁有了問鼎之輕重的能力。


    幕僚們神情各異,出身荊蜀的,自然是摩拳擦掌。


    從龍之功,誰不想要?


    而那些出身江左的,多少都有些擔憂,這樣是不是意味著之後自己的家族將要和征西將軍徹底站在對立麵?


    而身在中間的自己,又應該如何取舍?


    大家都想左右逢源,可是又豈是那麽容易做到的。


    就算是那杜英,本來就是一個熟練的牆頭草,也應該會因此而感到頭疼吧。


    當然,也有頭鐵的,比如袁虎,此時就直接開口說道:


    “王師北定,將軍為中興之大功臣也!我朝曆代先帝,泉下有知,必感慨於將軍之忠義。”


    幕僚們臉色齊齊一變。


    咱家主上想做的是大功臣和大忠臣麽?


    桓溫想要的,必然是那個位置啊!


    不然的話,那麽多的流言蜚語,他從來不在乎也不解釋,甚至從來都不避諱自己的屬下含蓄的提出這些意思。


    還不是因為自己心裏真的想要這麽做。


    不然的話,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忠臣,當然會想盡一切辦法來杜絕這種傳聞。


    抹黑自己以避免朝廷猜忌的方式有很多種,但是絕對不涉及抹黑自己謀反。


    桓溫哼了哼,卻沒有說話。


    不滿已經溢於言表。


    袁虎看到了郗超等人投過來的目光,沒有再說話。


    郗超則岔開話題:


    “江南派來的官吏,應該已經啟程了。”


    桓溫哂笑一聲,毫不在意:“跳梁小醜,在江左尚且有權有勢,在這關中,又可起何波瀾?”


    接著,桓溫指著謝奕所部的位置:“此戰首功,當屬無奕和仲淵,諸位可有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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