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敵自退,轉危為安,倒也不出所料。”


    杜英淡然說道,一副盡在掌握之中的神情,更是讓任群和蔣安等人心中安定,“諸位,切莫竊喜,更殘酷的戰鬥還有可能爆發,並且現在還不知道會在何時、何地,盟中上下,斷不能放鬆戒備。後續的夏播,莫要鋪展太快。”


    眾人齊聲應諾。


    不過任群和蔣安離去,羅含和謝道韞還是端坐在席上。


    大概察覺到背後的氣氛變得又有些不對勁,任群他們兩個跑得更快了,恨不得現在就抓緊投身到緊張的工作之中。


    但是在加快腳步的同時,他們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


    保不齊能夠聽到些什麽。


    杜英依舊正襟危坐,看向謝道韞:“謝掾史還有什麽事麽?”


    謝道韞沒有著急迴答杜英,反而瞥向旁邊擺明了“看熱鬧”以及準備充當和事老的羅含:


    “伯父,晚輩有些事關謝家的問題想要向盟主請教,不知伯父是否可以迴避一下?”


    羅含自然知道謝道韞想要請教什麽,根本就是打算質問杜英之後還會保持怎樣的態度。


    謝家之前就已經表露出和關中盟合作的意圖,這合作當然並不是局限在杜英作為謝奕名義上的下屬,和謝奕並肩作戰、互為奧援上。


    而是牽扯到了謝家和關中盟之間的貿易,謝家荊州產業受到打壓之後,在謝道韞和謝玄的指揮下,已經大舉北上,並且謀求在關中的新的立足之地。


    從謝家的角度來看,最合適的合作對象自然就是關中盟。


    但是謝家想要在關中直接站穩腳跟,並且形成足夠的競爭力,那麽這個合作對象當然要和謝家之間直接達成類似於戰略同盟的關係。


    謝家絕對不會允許這個合作對象甚至還和政敵之間眉來眼去。


    就算是謝道韞和謝奕他們知道關中盟這樣做也是無奈,可是整個謝家的看法呢?


    謝奕和謝道韞、謝玄這一家子,並不能代表整個謝家。


    所以謝道韞理解杜英的選擇,卻必須要跟杜英說清楚,若是杜英現在繼續這樣做的話,肯定也會失去一些東西。


    羅含微微一笑:“也好。”


    一邊說著,他又迴頭看了杜英一眼,一副“盟主你保重”的神情。


    杜英起身送羅含離開,折返之後,沉聲說道:


    “掾史想說謝家的態度?”


    謝道韞鄭重的說道:“謝家需要的是,無論在朝堂上還是在軍隊中,都絕對靠得住、共同進退的盟友。”


    “這餘無話可說。”杜英搖頭。


    謝道韞深吸一口氣:“那杜盟主認為應該要放棄和謝家的聯係了?那從此之後,謝家和關中盟之間,還是可以做朋友的。”


    杜英又搖了搖頭,隨手抄起來身邊桌子上的水杯,直接走到謝道韞身邊坐下,把水杯放在謝道韞的杯子旁邊,指著兩個杯子說道:


    “之前你們有這樣的想法,那是因為堂堂謝家,無論走到哪裏,都會有人想要撲上來抱大腿,期望能夠謝家吃肉,他們跟在後麵喝湯。可是在這關中,謝家最好看清楚,想明白——”


    杜英拖長聲音,接著一伸手,將一個水杯直接推到地上:“此時此地,隻有關中盟是謝家可以信賴的盟友,不然的話關中還有誰能夠幫助謝家重新建立產業?”


    謝道韞盯著桌子上僅剩下的一個杯子,一時語塞。


    杜英哂笑一聲:“氐人麽?還是梁州刺史?”


    歎了一口氣,謝道韞緩緩說道:“盟主,話雖如此,但是家中幾位叔父應該不會喜歡盟主的態度,恐怕到時候······”


    杜英一攤手:“那也行,恐怕荊州和巴蜀的商賈也很想在關中有一席之地吧?”


    這就是赤果果的威脅了。


    也行啊,那就不合作了唄,有的是想要合作的人。


    謝道韞氣得想直接把杯子扣在他的頭上,讓這個看上去頗為狂妄的家夥冷靜一下。


    但是杜英再怎麽囂張,說的卻是實話。


    如果謝家不和關中盟合作,最高興的必然是司馬勳、桓衝這些人,意味著荊州和巴蜀的桓溫勢力可以不受阻攔的進入到關中。


    到時候,將再沒有江左世家的機會。


    整個朝廷,真的會形成江左和桓溫勢力之間的對立。


    而擁有巴蜀、荊州和關中的桓溫勢力,難道會害怕一個江左?


    這典午朝廷,從來都是誰的拳頭大誰說了算。


    杜英能夠說出來這樣的話,說明他甚至連最基本的麵子工程都不打算做。


    關中盟就是要從荊州勢力和江左世家之間左右逢源,充當一個你們誰都繞不過去的地頭蛇。


    而桓溫出於維護兩個派係之間平衡的需求,必然會成為站在這地頭蛇之後最大的保護神。


    羅含在這件事上不斷打圓場的態度就已經說明了一切。


    因此擺在兩個派係之間的,就隻有和關中盟合作。


    一起合作。


    沒有所謂的明裏、暗中的區別。


    謝道韞看著眼前這個“理不直氣也壯”的男子,卻發現自己好像這一次一點兒都看不透他。


    當自己和整個謝家都認為江左世家,尤其是謝家,進入關中,將會獲得一個堅定盟友的時候,杜英無情的戳破了他們的美夢。


    此地,是關中,不是江左。


    建康府的過江龍,都得老老實實盤著。


    杜英伸了一個懶腰:“掾史好生考量。”


    說完,他施施然起身,向外走去。


    謝道韞沉默,很快就聽到了外麵傳來羅含的聲音。


    “盟主和謝家娘子談妥了?”


    羅含一直都沒有走,他就靜靜地站在外麵,等候著杜英。


    對於杜英的支持,已經溢於言表。


    杜英顯然也是站起來的時候看到了他,所以直接迎出去。


    “本來就沒得選,有什麽好談的。”杜英的迴答很自信。


    “那就好。”羅含對於這個結果並不奇怪,從一開始他就麵帶笑容,並不是單純的因為他做好了充當和事老的準備,也因為他對於杜英有足夠的信心。


    謝家的責難和怪罪,威脅不到他。


    羅含接著說道:“那陪老夫走一走,老夫正好有關於書院的幾個問題想要和賢侄商議。”


    “恭敬不如從命。”杜英笑道,“來來來,老爺子,我扶你。”


    “也好也好,今天陪著賢侄騎馬奔波一趟,感覺這骨頭架子都要顛的散架了。”


    “今天這不是第一次麽,以後斷不會再勞煩伯父了。”


    聲音逐漸飄遠······


    空蕩蕩的議事堂中,就隻剩下謝道韞怔怔的坐在那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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