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飛陽這套陣法,拿來對付阮征、申屠宏、諸葛警我三個峨眉弟子,不能說毫無用處,但也相差不多。


    與人鬥法鬥陣,本來都該用奇門遁甲,奇門是占軍事的,專有甲木庚金,七殺相克之局。


    六壬是用來占日常生活,針頭蒜腦的,本不是用來困人殺人的,若是阮征在裏麵,憑借專門破魔的天璿神砂都有可能直接衝出來。


    偏生世間萬物萬事,專講“對機”二字,枯竹老人千年前在自己的修行路上已經走到了盡頭,前方無路,於佛道兩教之間百般求索。


    枯竹禪是他為自己找的路,可又沒有正統的佛門高僧點化指點,他自己百般努力,越修走得越偏。


    他每甲子來中土轉世一次,看似能夠紅塵煉心,還能積攢功德,實則於佛門之中做的都是著相之功,修得是人天福報,而且在過程之中又多造了許多因果惡業,法力雖然年年增長,於道行上依舊沒什麽進步。


    他若是修對勁了,以他的法力神通,哪裏還需要每甲子轉世一次連搞幾百上千年,一世兩世就能飛升了。


    佛門講:一旦入得初果須陀洹,至多七世必能證入涅槃。


    他這千年來轉世投生的次數可是遠遠超過這個數了。


    他反複轉世,依舊不能大徹大悟,又積累了許多牽扯不斷的因果,時飛陽因此以六壬式為根基,專門為他設下這樁紅塵大陣,將玄門陣法跟魔門法術相互結合,裏麵的每個人物都並非魔法所化,而是枯竹老人自己心中種種念識在滾滾紅塵中的倒影。


    時飛陽昔日在東海聽到少林寺的和尚講過因果不二,因地修行,果地成就。


    後來他又在青螺峪得了《紅蓮魔經》,還有魏楓娘修道筆記中所載布魯音加所傳幾樁極厲害的魔道大法。


    他將它們結合起來,對著枯竹老人的機緣創下此陣。


    他把枯竹老人過去不斷轉世的經曆設為“因地”,如今到了陣法之中,設為“果地”,過去種下種種“因”,如今在陣中受種種“果”!


    枯竹老人每次轉世,都想辦法給父母家人弄到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還用仙藥給他們調理身體,讓他們能夠健康長壽。


    他以為這樣足以償還生身父母的生養之恩了,長到二十歲左右便離家出走,自覺兩不虧欠,雲淡風輕。


    如今被時飛陽以大六壬占卜推算,在天河倒影所成諸天魔境之中全部給他搜刮出來呈現在眼前,便是直指人心,叩問靈魂。


    潭中血水沸騰,過去世至親之人紛紛湧現,如在地獄之中,大聲質問他,是否怎麽如鐵石一般。


    枯竹老人知道這些都是幻象,就要再放出太乙青靈神光將其炸碎抹掉,潛意識裏冒出來一個念頭:“我就是這般鐵石心腸!”


    此念一起,猛然間隔空遙遙感覺到,他在東極大荒山無終嶺上,重重陣法保護的那尊本身,竟然有要化石的征兆!


    他轉世所修的肉身,隻當作是在穿脫衣服,用完就施法封存起來,棄之不用,留給有緣,唯獨那具千年參修的本尊法體最為珍貴,是他成道之機,他還想著肉身成神,修證金仙果位呢。


    道家講求形神俱妙,不止元神要修到純陽無陰,身體也要以還丹點化,煉去陰渣,最終形神相合,神炁打成一片,同時成就,不然隻元神飛升,身體就成了佛教講的臭皮囊了。


    他轉世這些身體不重要,那個本尊法體至關重要,絕對不能有半點損失,平時用三十六根太乙青靈竹守護,外麵還連設重重禁法,弄得固若金湯,就怕有外魔入侵。


    現在沒有外魔入侵,卻是內魔自心而生!


    他本就越修越冷,越來越“枯”,幸得及時警醒,意識到前方是絕路,懸崖勒馬,跑去進入紅塵,體會人情百態,去參“榮”。


    如今一念心如鐵石,過去所有的“榮”功全部荒廢,進入“枯”境,直往懸崖外麵又強行邁了一大步!


    結果直接導致他那本尊法體開始坐僵化石,真的要變成鐵石一般了!


    若是他這身體真的成了石頭,他這千百年的苦修不說全部報銷,也得被打落道行。以後要麽多番謀劃,真的轉劫重修,重修弄一具根骨極佳可以修成金仙的肉身,要麽就得辦法令石頭肉身重新恢複,期間種種磨難應當比前者更難。


    幸虧他的法力幾可高出天際,經驗也夠豐富,知道是外界的魔塵勾動魔念,起魔心成魔境,急忙定心凝氣,隔空施法,使得無終嶺內的青靈竹紛紛生根發芽,開枝散葉,頃刻間長成茂密的竹林,釋放出大量的生氣,熏蒸他那本尊肉身,令其枯竹反春。


    同時在心中告訴自己:“我並非是鐵石心腸之人……絕不是鐵石一般……我是活人……有血有肉……絕非死人……絕非泥塑石胎……”


    他那本尊的雙腿已經變成了石頭,並且迅速向腰部以上蔓延,這時外有靈竹生氣滋養,內有心念迴轉,方止住勢頭,並且往迴逼迫,把變成石頭的地方一點點複原。


    可這樣一來,他就不敢再動手殺他過去那些“冤親債主”了!


    他那些血淋淋的父母雙親,兄弟姐姐從血湖裏麵掙紮著往外爬,喊著他每一世的名字,向他求救:“你現在已經修成神仙了,比皇帝還要享福,你救我們一救……救我們解脫了吧……”


    枯竹老人不敢再硬起心腸起割舍之念,放出青光將他們上半身罩住,揮手之間將他們強行拔離血潭,到了陸地之上。


    “眾人”驚喜萬分,有年紀小的甚至歡唿起來,昔日的弟弟妹妹過來抱他大腿,不住聲地叫哥哥。


    又有幾個老婦人過來,喚他兒子,叫他乳名:“你既然已經修成了神仙,怎麽能棄我們於不顧呢?我們年紀一天天大了,身體也不好,世道艱難,沒法營生,就跟你一起上山修仙吧。不說養兒防老,隻要給我們一口吃的就行。”


    苦竹老人心說這是要賴上自己,可是他也不敢驅逐:“好,不過這裏有個妖龍,待我將他殺了,就帶你們迴大荒山無終嶺去享仙福!”


    他知道這是妖龍給他設下的一個迷局,十分地歹毒犀利,正好戳中他心性修持上的弱點,直指要害,他一時間沒有好的破解辦法,但以自己的法力,對方也傷害不到自己,且先將此穩住,直接施法衝出陣去,將那妖龍殺了,再看這魔陣還如何變化。


    他估計,殺了妖龍,魔陣也就破了,但這事確實對自己的心神造成了極大打擊,日後修行都有掛礙,迴去還要閉關細細參悟。


    他再次放出太乙青靈神光,將前方的水潭假山罩住,本要將其磨成粉碎,青光稍一湧動,便散作漫天流螢,原來在他跟“冤親債主”們交流的時候,陣盤早已轉動,水源也已經轉去別宮,隻在原地留下了一副幻像。


    枯竹老人輕哼一聲,再次推算諸天纏度,縱身化作一道青光飛去別處。


    他那些父母兄弟紛紛唿喊:“你要到哪裏去?你不管我們了?你又要鐵石心腸,狠心割舍我們了?”


    “我去破陣,伱們等在這裏不要亂動,我片刻即迴!”枯竹老人接連飛過數宮,最後酉宮追到了水源。


    同樣的水潭,同樣的假山,岸邊站著一大一小兩個人。


    大的是個中年男子,身穿青袍,仙風道骨,小的是個十來歲的男孩,穿著對襟小褂,十分可愛。


    枯竹老人確定自己沒有見過他們,快速而又仔細地在千年記憶中搜尋了下,還是沒有半點印象,稍稍放心。


    滅了這兩個本尊肉身肯定不會再化頑石了!


    他手上青光閃爍,正要攻擊,那男子開口說道:“枯竹道友,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枯竹老人很沒好氣:“你是哪個?”


    男子說:“我乃峨眉派掌教齊漱溟,道號妙一,枯竹道友,你應該聽說過我吧?”


    枯竹老人冷笑:“這魔境變幻出你的模樣來又有什麽用呢?難道我就殺不得你嗎?”


    “齊漱溟”淡然地笑道:“你可知道,我,就是你的克星嗎?”


    枯竹老人大吃一驚,他這些年推衍自己的未來運數,知道命裏麵有個克星,能夠毀掉自己的本尊肉身,甚至在末劫時候讓自己灰飛煙滅。他數百年間苦苦推算,隻是無法得知到底是哪一個。


    現在身處魔境之中,對麵出來個人說是自己的克星,這到底是真是假?


    他把過去推算出來的卦象跟對麵的齊漱溟對照,竟然嚴實合縫,全都吻合!


    齊漱溟又說:“我這個孩兒,乳名金蟬,他就是你苦苦要找的救星,你處心積慮要拿到天心環就是想要送給他吧?”


    枯竹老人這時候才知道這陣法真正的厲害之處!


    那“金蟬”咧嘴發笑,露出滿口小白牙,指著枯竹老人說:“爹爹,我是這人的救星嗎?他將來要我救他的命是不是?我若不救他,他就活不成是不是?”


    齊漱溟連答了幾個是,還得意地捋了捋胡子:“豈止是活不成,活不成他還能去轉世投生,重修再來,你若不救他,他極有可能在一千三百年地仙大劫來臨之時灰飛煙滅,至少也要被打落道行,沉淪地獄,入了畜生、餓鬼之途……”


    金蟬得意地向枯竹老人說:“你這老東西聽到了沒有?我是你的救星,我爹爹是你的克星!你將來是死是活,是生是滅全在我們父子的一念之間。還不快快跪地乞求,做峨眉派的護法,我齊家之家奴,到我教下服役千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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