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竹老人方才那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到頭來隻是處於幻境之中,竟然是從一開始就被人算計了!


    他看著時飛陽,又轉頭看向盧嫗,眼神裏帶著憤怒,也有種幸好如此的鬆弛。


    時飛陽看著枯竹老人:“方才在太虛幻境之中,我們實打實地鬥過了,你不是我的對手,卻跑去炸毀了我的天外神山,著實有些下作了。”


    枯竹老人兀自不肯服輸:“雖有實招,也有虛招,不然你焉能脫得了我的奇門七絕九星陣?”


    盧嫗從旁邊插口:“你個不要臉皮的老不羞!莫說時道友有昊天上帝遺留人間的宇宙奇珍,未必不能突破你那法陣,即便要費些手腳,他焉能輕易落入你的陣法之中?時道友難道就沒有法陣來能治你麽?


    你分明已經落入時道友的太虛幻境之中,使盡一切手段,做那困獸之鬥,最後還是一敗塗地,到現在還嘴硬,竟然如此輸不起麽?若非時道友手下留情,你此刻已經落入阿鼻地獄之中了!”


    枯竹老人冷哼一聲:“便是落入地獄之中,又有何懼?我早已經了卻生死,修證地仙,便如同是勾了生死簿,閻羅王也奈何我不得!況且他方才所設的地獄景象,不過是幻境所化,又能把我怎麽樣?”


    盧嫗怒道:“還敢說嘴!若非那天誅雷罰是時道友藉由太虛寶鑒所幻化,伱此刻焉有命在!”


    聽了這話,枯竹老人沒有再辯駁,確實那天誅雷罰億萬金光霹靂如果是真的,自己大概率真的會當場形神俱滅,伏了這天誅!


    畢竟殺害了天外神山那麽多的生靈,所造殺孽太重,現在想來,萬分後悔。


    其實先前他就後悔了,想著:如果這些都是假的該多好……如果能再重來一次,自己絕不會走到這步……


    他歎了口氣,拱手向時飛陽深鞠一躬:“道友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枯竹子今日一敗塗地,心服口服,從今以後,再也不敢跟道友爭鋒,凡是道友所在之處,枯竹子退避三舍……”


    時飛陽見他真的服軟了,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這個家夥確實厲害,幾乎是殺不死的,本來要把他打入“阿鼻地獄”,再去地獄之中跟他大打一場,好教他徹底服輸。


    沒想到最後時刻被哈哈老祖那個混賬東西給攪了局!


    如果枯竹老人還不肯認輸,再鬥下去,就算是有盧嫗幫助自己,也幾乎沒法將他徹底殺死,過程之中還是要造成無邊殺劫。


    時飛陽說:“你方才怒火攻心,殺意滔天,害了我天外神山億萬生靈,雖然是幻境之中,殺戮事件是假的,可你的殺心卻是真的,這滔天殺業在外未成,在內卻是成的,外麵的天誅天罰不會有,馬上到來的天地大劫,你的魔劫卻肯定會如數降臨,以你如今的心性道行,必要死在此劫之上!”


    枯竹老人抿了抿嘴唇:“既是我做的,我自一概承擔。”


    “你能承擔個屁!”盧嫗又在旁邊罵他,“你若能承擔,還用得著去找峨眉派的人相助嗎?天地大劫就在眼前,你如今已經是必死之局,一千三百年的辛苦修為都要變為畫餅!救星就在眼前,你還不擺著你那臭架子不肯迴頭,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枯竹老人被她說的滿麵通紅,看著時飛陽,隻是還轉不過臉來。


    作為宇宙六怪,天底下跟他同輩的人,要麽已經飛升,要麽已經遭劫,他道法又高,是實實在在的老前輩,隨便拉出一個教主級別的地仙,他管對方叫孫子,對方還覺得占便宜了,因他若是真有孫子也得有一千多歲了。


    今日鬥法,他能夠承認失敗已經很為難了,這時候再讓他去把時飛陽當作救星,反過去求時飛陽,那簡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盧嫗繼續罵他:“你與我鬥了八九百年,咱們誰也不服誰,今日我借著時道友的勢勝了你,量你也不服,還要等你我二人度過這場末劫以後再分個高低上下,你就這樣滅於劫難之中,豈不是相當於今日就認輸了?


    我也知道,你此時還不肯服軟,必是心中還想著憑借你這些法寶,還有三成幾率能夠度過災劫,真是笑話!這些法寶都已經被時道友收取,你還有臉麵拿迴去麽?你給我拿來吧!”


    她將手虛抓,發出上清神光,匝地一卷,將枯竹老人的那八門、九珠、三十六竹等一股腦都抓到自己手裏。


    枯竹老人卻是沒有阻止,一者盧嫗法力神通幾乎跟他不相上下,隻比他稍次,驟然出手,他要抵擋也不容易,另外這些也確實都形同被時飛陽繳械,被時飛陽這樣丟在地上,他拿迴來容易,卻是相當於向時飛陽討要。


    恰如盧嫗所說,他心裏唯一存在的僥幸,是還有這麽多法寶可用,末劫雖然艱難,也有那麽點僥幸可以度過,可如今都被盧老婆子奪過去了……


    枯竹老人知道,他這個師妹跟他鬥了這麽多年,雖然相互算計,喜歡給對方下不來台,但畢竟打斷骨頭連著筋。


    他知道盧嫗的用意,就是讓他向時飛陽低頭!


    盧嫗奪走了他的法寶,就是讓他進入一個必死之局,現在哪怕峨眉派願意幫他也沒用了,唯一救星隻有麵前的時飛陽。


    同時,盧嫗也擔心這些寶物被時飛陽收走,她搶在手裏,如果枯竹老人十分不肯,到最後的時候,枯竹老人也堅信,師妹會還給自己的,並且依舊會依照千年前兩人共同學道時候定下的約定,最後聯手渡這天地末劫。


    當年的誓言,休戚與共,同生同死,雖然隻說了一次,又過了一千多年,但最後肯定還是做數的。


    想起昔年光景,又感悟師妹一片良苦用心,他再次向時飛陽深鞠一躬:“還請時真人為我指點迷津!”


    這句話說出來,他大荒二老的尊嚴、宇宙六怪的尊嚴、千年修行得來的尊嚴,全部都沒了。


    剛才還跟時飛陽打生打死,轉眼間反倒要求人家幫忙,對他這種人來說,真的比讓他形神俱滅還要難受!


    時飛陽心中早有預案,淡淡地說:“我倒是有個好法子,隻是怕你不肯。”


    枯竹老人說:“我技不如人,敗於真人之手,甘願為真人處置,生死由之,絕無怨言。”


    時飛陽沉吟片刻,見他沒有反悔的跡象,便說:“你在太虛幻境之中所造殺劫太多,還得是以性命償還,還要再積攢至少一千萬善功,方可度過最後的劫數。最好的辦法,便是舍棄你這千年修行的肉身,用我紫青兜率火焚毀,再用太虛寶鑒送你在太虛幻境之中輪迴九世,打磨心性,積累九十萬善功種子,然後再送你去轉世投生,到時候我會將你記憶封印,一切全部重新來過。”


    他說完這些,又停頓住,看枯竹老人的反應。


    他這肉身是自己最初的本尊,已經養煉一千多年前了,得仙氣時時貯滿洗滌淬煉,已是純陽仙體。方才在太虛幻境之中鬥法,時飛陽始終捍不動他的元神,也是此肉身的作用。


    說白了,這肉身隨便放在哪裏,一切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差一些的鬼類離著數裏之外就會被其散逸的陽氣所傷。


    更何況,這也代表他的本來麵目,如今要徹底毀了,著實讓人難以割舍。


    枯竹老人卻自認一敗塗地,任憑宰割,毫無不滿和不舍。


    時飛陽見了,露出幾分笑意:“你若有此心,我們便有些緣法,你可以用下一世跟我徹底了結這段恩怨,我可將你收入門下,做個關門弟子,再帶著你積累千萬善功,自然可保末劫萬無一失!”


    不等枯竹老人迴答,盧嫗便笑著拍手:“好啊好啊,師兄你能入得玄門正宗,上乘三皇,悟得大道,實在是因禍得福,可喜可賀。真的是一念不執天地寬!也難得時道友這般寬宏仁義,還願意收你為徒,將來成就肯定會遠勝於我,到時候我可就再也不敢招惹你了,不然即便你鬥不過我,你也可以找你師父時道友幫你出頭……”


    她這番話說得,七分真心,還帶著三分嘲笑。


    枯竹老人還是一言不發,等她嘲笑完了,又給時飛陽第三次鞠躬:“全憑真人安排!”


    時飛陽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你真的可以全部都舍棄掉麽?”


    枯竹老人忽然福靈心至,抬起頭反問:“我需要舍棄掉什麽?”


    時飛陽大笑:“你已經有了見道之基!”


    為學日益,為道日損。


    做學問,搞技術,得做加法,多聞廣目,知道的越多越好。


    修大道,悟真理,得做減法,將身上負擔的東西,什麽榮辱名利,什麽計謀機巧,都得放下,最後損之又損,乃至於無為,方可見道。


    有道無術,不得應用;有術無道,不得根本。


    見道之後,於道上起修,再去學習知識,甭管多麽複雜,全都能一看即會,再去發明創造,又都能產生許多奇思妙想,是為道生萬法!


    枯竹老人能夠放下宇宙六怪的尊仰,放下千年老前輩的架子,甚至不惜來世做時飛陽的徒弟,這下子減法做得徹底。


    他過去屢次轉世投生,但都帶著前生記憶,結果完全沒有了轉世投生的意義,不但沒能在紅塵之中悟道,反而沾染上更多因果,給他帶來更多的紛擾煩惱,也包括跟時飛陽結仇。


    這迴時飛陽要封印他的記憶,正是了結過去的這段恩怨,重新開啟一段新的未來,對他本身來說,也是真有好處。


    其實,按照他過去的性格,讓他拜仇人為師,他是真的寧可死於天誅,形神俱滅。


    可盧嫗不斷罵他,他於一敗塗地,萬念俱灰之際,竟然突然間領悟了《枯竹禪經》上的幾句話。


    他的尊嚴,他的架子,他過去以為給他帶來榮耀,讓別人尊敬自己的這些東西,其實才是他求道路上最大的障礙,宛如一座大山,阻擋著他通往最終的見道之路,這個,就叫業障!


    他今日藉由時飛陽之手,替他徹底削了這份業障,徹底放下一切,清心明誌,從頭再來。


    正是一念之間,轉惡業為善業,使仇人變成了恩人。


    時飛陽提出來收他做徒弟,也是帶著些侮辱的性質,他能忍辱,了悟其中的道理,便能立即迴轉,未來對他對自己都大有好處。


    他若不能忍,再鬧起來,便目送他自取滅亡,將來時飛陽要帶著許多人集體渡劫,也不會帶他,隻看他如何在天誅天劫之下形神俱滅。


    說起來容易,隻是一念迴轉,便扭轉了局麵,但這也是枯竹老人過去連續轉世,在人間也積修了不少善功,算是很厚的資糧。


    先前在太虛幻境裏心生悔意,如今又能忍辱明心,方可促成最後的結果。


    若是換做哈哈老祖、軒轅法王之流,必定執迷不悟,非得覆滅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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