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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出之後,朱慈烺帶著五六個隨從離開了周鏡家。


    周鏡自然也在其中。


    看起來隻是富家公子的尋常出遊,然而這一路上驚動的人卻委實不在少數。


    京師的治安是由五城兵馬司、錦衣衛和巡城禦史三方負責。雖然各有區分,但隻要有事,卻是一同下罪。


    最讓人記憶猶新的是便是成化五年,因為京師道路沒有得到整修,原本隻是錦衣衛的差事,卻連累了五城兵馬司和巡城禦史一起受罪。這種近乎於荒唐的處罰方式,卻也讓這三家衙門不敢互相推諉,但凡有事總是並肩子一起上。


    此時太子出宮的消息已經在耳目靈通的高官層麵傳播開去,甚至得到了宮中的默認,非但兵馬司、錦衣衛和巡城禦史派出了人手暗中清道、保護,就連順天府都坐不住了,派出衙役遠遠綴著,生怕出事。


    原本冷冷清清的街麵上,頓時生出不少人氣。


    隻是這些人各個神情緊張,畏懼之中帶著不耐煩。


    朱慈烺若是連這都認不出來,那他上輩子真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不過沒必要在意這些細節。


    街上還殘留著昔日的繁華景象,但如今因為鼠疫橫行,的確蕭條冷淡得厲害。即便是往日的街痞流氓,也因為這鼠疫躲在家裏,不敢輕易出門。因此而被迫出勤的兵馬司火甲、錦衣衛校尉、巡城禦史……可想而知內心中該有多大怨念。


    朱慈烺走走停停,仔細看著廂房裏的民居。許多人家門口都懸掛由牌,上麵寫著籍貫、人口、名數,這是朝廷嚴審裏甲法,控製流動人口的措施。內宮中沒有檔案,該是景泰年流民大起之後才有的習俗。


    不過如今因為鼠疫,許多人家門上都沒有懸掛由牌,那是因為家裏隻要有死人,往往就會闔家死絕。


    “現在京師裏每天死多少人?”朱慈烺問周鏡。


    周鏡正要答他,突然被田存善拉了一把。


    “公子。”雖然大家都知道朱慈烺的身份,但是稱謂還得按照微服私訪的來。田存善搶答道:“這事得問五城兵馬司。”


    朱慈烺點了點頭。


    周鏡雖然跟在朱慈烺身邊不是一天兩天了,但太子殿下從來沒用過他,所以他也不清楚太子的秉性。田存善可是知道在太子麵前浪對妄言是什麽後果,若不是拿了周鏡的孝敬,剛才就看著他去死了。


    一個短小精幹,身穿棉衣的男子突兀地從路人中被抓了出來。


    他的真實身份就是五城兵馬司的吏目。


    五城兵馬司隸屬於兵部,分為東西南北中五個司,最初編製是每司弓兵八十,外有不定額的火甲。嘉靖時五司擴充到了五千員。考慮到京師的人口數量超過百萬,常備巡警外加消防員、城管不過五千人,比例上並不算多。


    然而後來嚴打的時候,夜巡軍沿途擺列,彼此相距不過四五步,這就有些過分了。


    隻是現在民政潰爛,五城兵馬司的兵額早就半空了,突然有些急事,就連吏員都得上街執勤,就如現在這樣。


    “公子,自從本月初一起,每日燒化的屍體在二三百之間。”那吏員緊張得喉頭打顫。


    朱慈烺皺了皺眉。


    “就沒有確切的數目麽!”田存善知道太子的意思,放聲斥道。


    “公子,這確切的數目真的得不出來。”那吏員汗水直下,心中反倒冷靜下來:“化人場裏有官燒的,有民間自己來燒的,還有將死之人自己過來等死,看著火堆跳進去的。就說初四那天,死者相疊,連碳都不夠用了。”


    吏員聲音沉了下去:“卑職當日就在場,隻是看著一具具屍身往火裏扔,好些的有條草席,慘些的連衣服沒有。哪裏還能記數目。”


    朱慈烺停下腳步,望向這吏員:“衣服都沒有?”


    吏員暗道:對了,這位是長在宮中的太子,天潢貴胄哪裏知道民間疾苦?他連忙道:“是被人剝了。”


    “自己再拿去穿?”朱慈烺語速不由快了些。


    ——不穿何必去剝?


    眾人都不免覺得朱慈烺的話說得頗有些“何不食肉糜”的意味。


    “這可不行!”朱慈烺不等他們反應,斬釘截鐵道:“鼠疫最先是跳蚤傳播,到了現在肯定已經是細菌接觸傳播了。所有患者穿過的衣服,都得燒掉!再不濟也得沸水滾煮一刻鍾以上。”一個時辰是兩個小時,分為四刻,沸水煮上半小時肯定能夠殺滅鼠疫杆菌了。


    朱慈烺記得前世教科書裏給出的時間是一百攝氏度沸水煮十分鍾以上,就可以殺滅鼠疫耶爾森菌了。當然,現在這個時空,皇太子殿下已經給這種細菌命名為鼠疫杆菌了。而且不得不提一句,以人名命名新發現事物,是皇太子殿下十分厭惡的惡習。


    “殿下,”那吏員被衝擊得頭暈,一時口誤道,“那些流民實在難以監管,總不能不讓他們穿衣服吧。”


    朱慈烺超前走了兩步,眉頭依舊緊鎖。


    “東安門外夾道裏全是流民,管也管不過來啊。”吏員歎道。


    “你好像對北京城很熟悉。”朱慈烺這才認真打量了一番這個吏員,問道:“你叫什麽?”


    “卑職任東城兵馬司書吏,姓宋名弘業,弘願的弘,家業的業……”


    “放肆!”田存善喝斷宋弘業的喋喋不休,臉上泛青,斥道:“太子問什麽答什麽,你懂不懂規矩!”


    朱慈烺迴頭冷冷看了一眼田存善:“大唿小叫的幹甚麽?”


    田存善佝頭縮頸,連忙退後。


    這種罵是必須要挨的,否則放任那宋弘業惹怒了太子,誰都擔不住。此刻太子出聲斥責,那也是恩自上出,能讓下麵人越發忠心。何況背黑鍋本來也是太監的專職。


    宋弘業也是腿顫不已,連聲道:“卑職死罪!”


    “無妨,”朱慈烺寬慰了一句,旋即問道,“任職多久了?”


    “卑職在司中任職二十年了。”宋弘業這迴是半個字都不敢多說了。


    朱慈烺點了點頭,吩咐道:“田存善,為抗鼠疫事,征辟五城兵馬司書吏宋弘業。”


    宋弘業目瞪口呆,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是飛來橫禍麽!


    大明秉承唐宋製度,官主行政,吏主事務。官員由國家任免,吏員卻有多種渠道。隨著吏部天官們忙於黨爭、撈錢,子承父業、代代為吏的現象也越來越多。宋弘業正是因此得到的位置,平日裏油水豐厚,工作清閑,除非碰到大事……如太子抽風微服私訪之類,方才勞碌一些。


    這麽好的工作,因為太子的一番話就丟了!


    他才不相信兵馬司那幫貪官會給他留著位置,說不定轉手就賣給了別個,而太子剛才說辟自己為東宮屬官,卻連個官職都沒說。


    ——這可是太子啊!未來的皇帝!總不會過河拆橋吧?


    宋弘業心中暗道。


    ——不過……說不定明天就不記得我的名字了。


    宋弘業心中一陣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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