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聚會很快變成了對曹家父子的聲討大會。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借著酒勁不斷盡情發泄著對曹家父子的痛恨與不滿。


    早朝下跪之事更是他們談論的熱門話題。


    自古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


    三皇五帝到如今,士大夫們何曾受過這麽大的屈辱。


    所以,提起此事個個怒發衝冠,人人義憤填膺,恨不得現在就提著菜刀將曹家父子剁成肉泥。


    這一幕像極了十年前司徒王允在府上偷偷宴請百官的場景。


    那年董卓當權,恰逢王允六十大壽,王允便借拜壽之名,將與自己交好的官員請到府上,名為拜壽,實為罵賊。


    賀壽當夜,曹操不請自來。


    王允嫌他出身卑微,官職又低,覺得曹操不配與他們同席,可來者畢竟是客,不便趕走,隻好在末座設小幾一張,小盞一具,讓曹操入席就坐。


    席間,王允帶頭,痛述董卓惡行,賓客齊齊附和,說到動情處,賓客們無不落淚。


    唯有曹操放肆大笑,笑畢之後罵道:“滿座大丈夫,盡作女兒態,你們就算從天黑哭到天明,難道能把董賊苦死不成?”


    然後他就被王府的家丁給叉了出去。


    之後,曹操隻身刺董,事敗後獻七星刀出逃,號召諸侯入京勤王。


    讓曹操蛋疼的是,虎牢關前誓師大會,他遇到了一個跟他一樣的倒黴鬼。


    盟主袁紹對最後趕到,奉詔討賊的劉關張三兄弟同樣看不起,讓劉備搬個馬紮自己坐到隊伍末尾。


    如此待遇,與他在王允府邸的遭遇何其像矣。


    如今十年過去,那個討董諸侯們口中的織席販履之輩搖身一變成了擁兵數十萬的揚州牧,會稽侯。


    刺殺董賊的英雄曹孟德也成了董卓那樣人人喊打的奸賊,董承等人卻接替王允,成了盡作女兒態的大漢忠臣。


    隻是,這次沒了仗義執言,隻身刺賊的英雄,忠臣們隻能借著酒勁哭泣,謾罵,聲討。


    不過,好像沒逑用,王允哭不死董卓,他們也哭不死曹操。


    宴會進行一個多時辰,酒喝足了,飯吃飽了,早朝受的怨氣也發泄出去了,眾人便起身告辭,各迴各家。


    董承將他們送出門,眾人相繼離去,唯有陳紀遲遲不上車。


    莫非大鴻臚有事與自己商議?


    難道他……董承心中一動,上前就要詢問。


    陳紀搶先答道:“犬子入廁尚未歸來,老夫等等他,國舅不必相陪,請迴吧。”


    董承:“……”自作多情了。


    等了約一刻鍾,陳群從府中出來,向董承行過禮後扶著陳紀上了車。


    望著馬車離去,董承眼中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失望。


    走到半路,陳群將腦袋伸出窗外,前後看看確定沒人後說道:“爹,不出所料,宴會時大廳周圍出現了好幾個人,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密探,宴會剛一結束便有一人翻牆離開,去向不明。”


    陳群並沒有參加宴會,而是在大廳周圍的樹叢躲著,想要看看有沒有人偷聽宴席上的談話。


    結果是肯定的,不但有,還不止一個。


    陳紀一拳砸向車壁,罵道:“該死的錦衣衛,還真是無孔不入啊,董府都是如此,更別說咱們陳家了,家丁侍婢,不知有多少領著錦衣衛的工資?”


    陳群疑惑道:“父親,明知道各家都有密探,你為何還要請眾人去董府做客?”


    陳紀說道:“許都現在表麵平靜,底下卻暗流湧動,反曹的聲音數年來就沒有平息過,這點我們清楚,曹操也清楚,所以他才將錦衣衛從曹昂手裏要了過來。”


    “本來,反曹的聲音雖然存在,卻各自為戰,行不成多大威脅,可今天早朝天子的表現讓人不安呐。”


    “天子已經不甘心做個傀儡了,他想奪權,這無疑是許多人的機會。”


    陳群若有所思,問道:“父親將百官召集到一起,莫非……”“不……”陳紀搖頭道:“我隻是提前吹個風,讓這把火燒的更快更旺一些而已,後麵的事為父不會參加,你也不要跟這群人再有什麽交集。”


    陳群不太明白。


    陳紀隻好耐心解釋道:“許都城內到處都是曹賊的鷹犬,天子無將無兵,能依靠的隻有董承,吳碩等不得誌的官員,這些人拿什麽跟曹家父子鬥?”


    “他們注定會成為天子與曹賊的犧牲品,既然是犧牲品,早死晚死又有什麽區別?”


    “他們死後,反曹的勢力就算不全軍覆沒,也會傷筋動骨,敵人失敗,曹操的警惕性不就放鬆了嗎,老虎隻有沉睡的時候,狼才能找到機會下手,懂嗎?”


    “明白了,多謝父親指點。”


    陳群說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妨現在就開始準備。”


    “年輕人別那麽毛燥。”


    陳紀說道:“現在錦衣衛密探到處都是,咱們陳家又是這群鷹犬的重點照顧對象,一舉一動都在錦衣衛的監視之下,現在準備,你嫌死的不夠快嗎?”


    “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靜觀其變,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不得不說,曹昂此人雖然不著調,說的話還挺有道理的。”


    “可是……”陳群問道:“萬一天子獲勝呢?”


    這個可能性雖然小,但不是沒有。


    陳紀笑道:“今晚這群人是為父聚集起來的,天子若勝,為父首倡的功勞誰也抹不去。”


    “鶴蚌相爭漁翁得利,天子與曹賊之間不管誰勝,對咱們都沒有損失,對了,最近在公共場合多罵罵曹家父子。”


    “呃……”陳群一愣,問道:“這是為何?”


    陳紀解釋道:“咬人的狗不叫,嘴兇的人不狠,為父今天在朝堂上受了如此大的屈辱,若是一言不發,曹家父子就該擔心了。”


    “相反,如果咱們逢人就說,四處發牢騷,他們父子倆反而會覺得咱們沒有城府,不足為慮,這就是人性。”


    “但也別罵的太狠,曹昂那家夥是個人來瘋,鬼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是。”


    陳群受教,看向老爹時,眼中滿是敬佩之色。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陳紀更是到了老而不死是為賊的境界,活的太長經曆太多,人情世故早被摸透了。


    馬車繼續前進,陳紀閉目養神不再言語。


    陳群也在極力消化著剛才的信息。


    一時之間,父子倆誰也沒再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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