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進宮的馬車上,江芹手心出了不少汗。


    也許是被晨風吹重了,一路來,噴嚏就沒停過,鼻塞發癢,不時得揉揉鼻子,緩解不適。車室內點著香,很清雅的味道,薄絨褥子也十分舒適,隻是她滿腹心思,不知該怎麽開口。


    其實,打昨夜她就沒睡好,躺在床上,仿佛底下燒火,煎魚似的翻來覆去。


    總也睡不著。


    深更半夜,摸著黑一骨碌爬起來,發現對門宋延屋裏也亮著燈,那時她有股衝動,想敲開他的屋門,把自己剛得知的線索全都告訴他。


    可是,她想不到一個完全的說法。


    總不能直愣愣地告訴他:“宋延,係統獎勵的劇情碎片隻剩最後一個了,在劇情開啟選擇上,我選了天清寺。那個尼姑原本是在福寧殿服侍老皇帝的宮人,老皇帝死後,她便說自己懷上了龍裔,肚子也跟著一天天大起來,其實…………”


    她搖了搖頭。


    隻是在腦海中過了一迴這個想法而已,係統的警告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沒多久,馬車停在宮門外。


    正遇上散了早朝的官員們,那些家仆牽著馬匹,見到各家主子便殷勤地迎上去。官員三五成群,手持笏板,或是別在腰間,點頭搖頭,正議論著什麽。


    一根手指錯開車窗,江芹向瞄著,隻聽見幾個紅衣官員憤然不已,口中說著太後對官家即位始終保有二心,否則豈能有韓蟲兒一事。眼看君父受難,為臣子者不能分憂。太後這是要逼瘋官家,以便掌權,倘若武皇臨朝,他們恨不得就在殿上觸柱而死。


    又有人說,所謂禍星,所謂災事,罪在司天監,罪在這等幹政亂權的修士。


    他們擁有凡人所不曾有的法力,無疑是把利刃,設若這把利刃哪日落入別有用心之人手中,或是對天子生出二心,損害的,便是大梁社稷。


    高人高人,高在何處?三星宮所做的丹藥,說是連神仙來了也不施舍,好狂妄的口氣。我看當效仿太祖,將這些禍亂天下的修士屠而殺之,以儆效尤!


    言辭之烈,已經全然不顧說出這些話有什麽後果。


    立即有旁的官員湧上來,連連勸解,言語間提到了宋延與晏籌。


    又說到牢獄二字。


    可惜江芹還來不及聽完後文,車軸轉動,宮人牽引著馬向前,馬車穿過門洞,轆轆聲下進入禁中。


    她縮迴手指,隨著車窗吱呀落下,不由重重唿了口氣。


    宋延當是也聽見了方才那些話,他也算在官員們喊打喊殺的“修士”行列。


    不知道他會作如何想。


    她不由抬眼,恰好對上他的視線,隻聽見他聲色從容道:“法力本無對錯之分,你不必掛心,那些話我自不會放在心上。”


    他的眼神清澈見底,仿佛能從眼裏直達內心。


    望著望著,江芹的心情跟著疏朗了組幾分,笑著問他:“你是不是又趁我不注意,在哪裏下了同心印?怎麽我想什麽你都知道,簡直就是……”


    “是什麽?”


    “是我肚子裏的蟲。”這比喻不恰當,但她脫口而出,來不及改了。


    宋延望著她,無聲垂眸。


    若是真如她所說,便也好了。問題便在於,她遠比他熟知的難解,令他頭疼。


    此時宋延哪知道,真正令他頭疼的,不在這裏,而在這四方宮城中,在皇後寢宮中。


    “說話啊,一個兩個,都啞巴啦?還是叫天清寺的屍首嚇傻了?”


    一進正殿,看見的不是王皇後,而是一襲嬌嫩粉衫,吃著茶的囂三娘。


    滿殿宮婢喚他作“囂夫人”,萬分恭敬,儼然座上賓。


    這讓宋延、江芹大感意外。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見到他。囂三娘讀出他們眼中的驚訝,把手一攤,衝宋延悶哼道:“拿來,那可是你師父輸給我的血符。”


    宋延應言便將那木匣子遞過去。


    囂三娘接了,目光快速瞥向江芹,二話不說就往她腮上擰了一把,又在宋延出手前抽了迴去。


    眼神玩味地打量他二人。


    “囂前輩!好疼啊!”


    江芹直齜牙,腮肉一個勁發麻,感覺再掐多一刻,她就要噴淚了。


    “活該你疼。”囂三娘眯了眯眼,乜她一眼,“細皮嫩肉的,養得倒是白胖,輕輕一掐就紅成這副模樣。你這兩顆黑眼珠一轉,心裏想什麽全寫在臉上了。”


    “我想什麽了?”


    江芹揉著腮,兩條眉毛快成一個八字,心裏就納悶了。


    “你這丫頭,一雙賊眼。心裏可是在想,我是個男子,為何日日穿粉著綠。”他指了指在場一眾宮人,“她們又為何要稱我為“囂夫人”,我說得可有錯?”


    江芹還未說半字,被他搶先。


    “大梁哪條律法說男子不許穿粉著綠?管他狗屁陰陽乾坤,人活一世,樂得逍遙,喜歡穿什麽便穿什麽。我就鍾愛粉的裙粉的衫,這天下最可看的,莫過粉色。”


    江芹汗顏,當他有什麽特意法術能看穿人心呢。


    原來不是。


    囂三娘故意沉下臉來,曲起二指往自己眼眶前扣了扣,有意逗她:


    “你這丫頭再多看幾眼,要是看得我不舒坦了,就把你的眼珠挖出來,扔進爐裏煉藥。”


    又望了眼宋延,有心消遣:“宋小子,你說說,這個主意如何?”


    “不如何。”宋延冷冷道。


    囂三娘一愣,隨即哼笑一聲,翹起腳來,口裏說著:“先前八棍子打不出個屁來,這會子答得倒快。”


    “囂前輩,你剛才隻說對了一半。”


    囂三娘聽著她脆生生的嗓音,跟咬了口青果似的。一笑起來梨渦淺淺,像塊甜糕,要多順眼有多順眼,便順著她話問,他是哪一半說錯了。


    誰能想,她竟說,詫異稱唿不假,看著桌上各色糕餅餓了,嘴饞這才多看幾眼。


    竟是這樣的答案。


    囂三娘不知該氣該笑,指著宋延道:“他可是虧待你了,一頓飽飯也不給你吃?瞧你,好沒出息的樣子,拿去拿去!”


    “多謝前輩!”她真不客氣,上前挑了幾塊精致點心吃起來。


    一眨眼間,幾塊下肚。


    都說酒壯慫人膽,糕餅也壯慫人膽,肚子一飽,她鼓起勇氣問:“天清寺那晚,前輩得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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