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的馬車上隻有江芹與宋延。


    這輛馬車外觀雖不豪奢,內裏卻席子細軟,四角懸冰點香,舒適宜人。夕陽滑落山脊,餘暉鋪陳,給車簾鍍上了一層黃澄澄的釉色。


    車輪轆轆,江芹將頭靠窗邊,借著竹簾晃動出的縫隙,一路窺看,從熱鬧街市直看到守備肅穆的禦街。


    隨著一聲馬嘶,馬車在宮門前停下。


    對麵的宋延一派入定坐姿,從容自若,她歪頭,盯著他閉合的眼睛,心想,真是個名副其實的睫毛精,正欲傾身向前,便看見宋延猛地睜開眼,一雙點漆般的黑眸望著她。


    嚇得她一屁股坐了迴去,尷尬地衝他笑了笑。


    此時,車外突然傳來奏樂聲,銀鈴蕭鼓,大有一種肅清天地,登臨九霄的況味。


    這陣冰冷的樂聲,仿佛瞬間將空氣中最後一點餘熱壓製了下去。


    雖然調子沒有什麽波瀾,但卻讓人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也不知是不是引魂鈴引起的後遺症,導致她現在一聽鈴聲,心頭就發毛。


    江芹掀開簾子,向外探了眼。


    “姑娘莫慌,沒出什麽大事。”


    隨車的內臣見她掀簾,隨即走到窗下,躬身解釋,“那是司天監董大人的儀仗,曲調是冷清了些,姑娘頭迴聽見,不大習慣吧。沒事的,待他們出了宮門,咱們便能進宮了。”


    江芹故作恍然,接著問:“董大人?司天監監監嗎?”


    內臣正欲迴答,浩浩蕩蕩的儀仗行來,與馬車擦肩而過,內臣隨即低首,撤退兩步。


    八人步輦四麵垂掛天青色紗帳,鏤空香球,輦上坐著的,居然是個年輕男子。


    男子麵容素白,兩頰微凹。江芹一眼便落在他臉上最明顯的特征上——嘴唇邊一顆紅痣。


    他目下無塵,雙眼隻望著前方,身形隱在雪色道衣下,道衣上用金線繡成的仙鶴染上餘暉,幾乎振翅欲飛,的確有幾分飄飄然仙人的意味。


    要不是親眼見到,她真無法想象,作為大梁最高玄門,司天監的首領竟然會是這麽年輕的一個男子。


    步輦經過,香氣陣陣,冰冷的禮樂也隨之漸行漸遠。


    車夫引著馬又上前幾丈,這才挺穩。


    江芹從車上下來,一腳剛剛落在踩腳凳上,看見麵前的宋延伸出手,似有攙她的意思,眼神卻轉向後方。她隨著方向一看,異樣敏銳的視物能力使她一下看清


    ——步輦上男子遙遙迴首,筆直的目光穿過水波般晃動的紗帳,向她與宋延所在處望來。


    目光隔著數丈遠的距離,觸上一瞬間,卻隻讓她覺得有股莫名惡寒從四肢向心上聚攏。一緊張,扣住他的手不禁用力幾分。


    宋延察覺後,將她攙下,輕巧地將轉了個向。


    徹底切斷那道不適的眼神接觸。


    禁宮內苑樓閣連綿,金碧輝煌,景色綺麗。


    邇英閣前有秋槐高聳,後有翠玉綠竹,兩列訓練有素的銀甲禁軍站守在閣前,秋風瑟瑟下一動不動。


    “江姑娘、宋道長,這兒平日是宮中侍講為官家講學的地方,但凡能入得了此地的,那都是前朝飽讀詩書的大儒。”


    內臣掛著笑臉,迴過頭躬身引路,接著道,“在邇英閣裏無需行跪拜禮,能得官家在此地召見,足見官家打心底裏看重二位。”


    他偷眼觀察宋延。


    一路過來,始終不見這位道長露個笑臉。心裏隻覺得,高人自是高人,實在比司天監李、董兩位大人更為油鹽不進。


    相比之下,愛說愛笑的江姑娘便可親多了。


    聽見江芹問到董大人年紀輕輕,怎麽就能坐上司天監頭把交椅。內臣樂嗬嗬地看向她,別有深意道:“別看董大人年紀不大,天生一雙慧眼。”


    說到這便戛然,轉為示意二人小心腳下。


    江芹聽出弦外之音,等到走過禁軍陣,方才向前幾步,客客氣氣地問:“這慧眼慧在哪裏?還請中貴人指點指點我。”


    單瞧這位公公穿著打扮,以及周圍人對他的禮敬,她估摸著,一定是皇帝身邊親信。


    進宮門的路上,又聽見幾位身穿朝服的官員們稱唿他為“中貴人”,於是有樣學樣。


    她心想,既有事請教,嘴上總是要甜些的。宋延一張生人勿近的臉,不適合打聽,這樣的事還得她來。


    “江姑娘客氣了,說指點真是折煞奴才了。”果然,內臣停下腳步。


    對這馬屁極為受用,笑著低聲道:“董大人本也隻是一介落地貢生,那年官家潛龍隨州,董大人便在軍營外求見,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等到見了官家……”


    見他停頓,江芹立即會意,湊上前去。


    內臣聲量更低了幾分:“董大人見了官家,隻占了一卦,說官家身藏紫薇天鬥,生俱帝王之相,必然是大梁未來的皇帝。而後的事,奴才就不必說了吧。”


    江芹隨之退開兩步,恍然地點點頭。


    當今天子能夠坐上皇位,一多半靠的還真就是運氣。


    進宮之前,她在阿備那聽了許多關乎天子的故事。


    身為皇親貴胄,自小被當做“招娣”送進宮裏學習,過幾年,眼看沒“招來”皇子,不得先帝喜愛,又被遣迴壽王府,沒少受白眼。


    誰知道,幾月後他居然二度進宮,繼續“招娣”。


    那些年間,先帝自信唐寄奴的丹藥能助他誕下皇子,因此一直對這個宗室子不冷不熱。到十七八歲,“招娣”便被先帝一紙詔書派到隨州為團練使。


    也不知是看他膩煩還是什麽,總之美其名曰: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上到權貴朝臣,下到販夫走卒,其實他們心裏都清楚,壽王十三子不得喜愛,隻能充充“招娣”,決計做不了太子。


    然而先帝努力到駕崩前,後宮始終沒再響起過新生兒的哭聲。唐寄奴死後不久,先帝病重,眼看大統無人即位,隻好將一直丟在隨州二十多年的“招娣”找了迴來。


    但凡二十多年間出個皇子,但凡唐寄奴不死,皇位大概也不會輪到他坐。


    江芹心想,皇帝有沒有紫薇天鬥她不知道,但當了三十多年“招娣”,皇帝肯定憋屈得緊,否則又怎麽會如此厚待一個算卦書生。


    “小騙子!宋延!”


    一個掃興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趙確及不知幾時冒出來的,還是那副萬年不改的紈絝模樣。


    二話不說搭上宋延肩頭,自來熟得很:“本王去的時候你怎麽總不在,難道躲在房裏偷偷繡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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