甁湖的柳樹下,細條如絛,隨風飄揚。

    火炬照亮了每一個人神色各異的臉。

    申屠曄冷麵如鐵,目光鋒利若刀,望向地上。

    地上兩個竹篾織成的大竹籠,籠裏的不是肥豬,而是被困住手腳的儀方公主及覃庸。

    覃庸已經挨了八十鞭,遍體鱗傷,血肉模糊,被竹篾條一勒,更是痛徹心扉,額上冒著大滴大滴的汗珠,麵容扭曲。

    “覃庸,你很痛是不?你再忍忍,一會兒就好。”儀方公主低聲說,語氣輕柔如絲。隻要再過一會兒,死就死了,不知痛楚。對於死亡,她並不畏懼。如果覃庸在她身旁,死亡可以解除他的痛處,那麽,她並不再怨恨王兄給予的死亡。

    “王爺,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我不該豬油蒙了心。我本來想著,隻要做了駙馬,就能翻身,有錢有勢,再不用看別人眼色。王爺,是我迷惑公主的,你放了她吧。”覃庸並不理睬儀方,隻向申屠曄求情。

    “你現在才知道自己錯了?”申屠曄絲毫沒有要原諒他們的意思。

    “覃庸,你何必求他?他怕我丟了他的臉麵,恨不得將我立刻處死!也好,我們一起死了,來時再做對好夫妻。”儀方公主說,一向羞澀膽怯的她,竟當著眾人的麵,說出這番大膽熱烈的話語來。

    申屠曄大怒,一腳踹過去,覃庸的大豬籠滾了幾圈,撞上一棵柳樹。

    “覃庸,你自小被我撿迴來,給你飲食,教你武功,你不但不知恩圖報,反而害了我唯一的妹妹!你放心,等你們死之後,我會將你們一起葬在城東,一個葬在城西,看你們如何來時再做夫妻!”申屠曄繼續獰笑。兩人的背叛,母妃將要麵臨的困局,將他徹底激怒了。妹妹在宮中多年,難道還不知宮中的霜刀雪劍殺人於無形嗎?

    他那一腳,雖沒有直接踢在儀方公主身上,卻狠狠踢在她心上。她大叫起來。

    烏雲遮住了天空,月亮隱去,到處黑魆魆的,仿佛上天也不忍看著這一幕慘劇的發生。

    奶娘勸阻道:“小姐,你又何必自責?那都是公主自己不規矩,惹來這場大禍!不管你的事,風大了,去休息吧。”

    席漫搖搖頭,倚著蓮華苑的欄杆,望著幾十米外的甁湖對岸。侍衛們手持的火炬,照亮了申屠曄猙獰的麵目。

    浸豬籠。

    年僅十七歲的公主,就要這樣囚在醜陋的豬籠中,浸入甁湖。

    這樣殘酷的刑罰,竟然出現在六王府中,用來處置一個公主。他,怎麽下得了手?

    儀方公主,可是她的親妹妹。

    她不該愛上一個卑微的奴才,可是,她有做過什麽傷天害理之事嗎?又不是殺人放火,她愛誰,完全是她自己一個人的選擇。

    為什麽容不得她?

    難道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十七年的兄妹之情,還抵不上皇家體麵?

    申屠曄驟然撕掉了麵上最後一層臉皮,露出猙獰如惡魔的真麵目,讓她不寒而栗。

    “公主,真慘啊。”奶娘搖頭歎息,“小姐,你不要看了,免得晚上做噩夢。”

    席漫不僅沒有聽她的,反而沿著白石小徑往柳林走去。

    奶娘又是害怕,又是擔心,連忙也跟過去,沒行幾步,隻聽得一陣淒厲的慘叫,扭頭一望,申屠曄竟將覃庸的豬籠踹下了甁湖。

    造孽啊,也不怕太後娘娘與太妃娘娘日後與他算賬,也不怕覃庸與儀方公主化成厲鬼來找他。奶娘正低頭合掌祈禱,又聽見撲通一聲,儀方公主的豬籠也下了水。

    “小姐,你說姑爺——小姐?小姐!”奶娘四處張望,驚駭地發現,原本在前麵的小姐竟不見了身影。

    “王爺,王爺,小姐不見了!”奶娘朝對岸的申屠曄發出絕望的嘶喊。對岸柳林下明顯一陣紛亂,申屠曄往這邊如飛般撲過來。

    此時的席漫,正潛遊在湖中,快速往對岸遊過去。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儀方公主就此白白死亡。

    在看到申屠曄往儀方公主的大豬籠踹出那一腳時,她毫不猶豫撲向湖麵,幾乎在儀方公主墜入甁湖的那一刻,進入了水中。

    水很冷,她卻顧不得了。

    中途,她伸出頭來喘了口氣,又潛遊湖底。

    她先看到的是覃庸的大豬籠,紅色的血絲一縷縷從他身上的傷口遊蕩到湖麵。她迅速去解豬籠上縛住籠口的竹篾。

    竹篾捆綁得很緊,重重疊疊的,她一時解不開。

    覃庸在裏麵拚命搖頭,撞擊,掙紮,示意她先去救儀方公主。

    席漫忍著胸腔就要碎裂的壓迫感,迅速遊到儀方公主身邊,去解籠口的竹篾。她那樣慌亂,尖銳的竹篾邊沿割裂了她的手指。鮮血,如獲得生命的詭異紅煙,縈縈上升,遊蕩在她身邊。

    快點,再快點!儀方公主已經昏迷過去了!

    不行,喘不過氣了,胸腔與頭顱都痛得不能再忍受,眼珠就要爆裂似的逼迫著眼眶。席漫雙腳一踩湖底,往上伸出頭去,喘了口氣,又趕緊潛下,解開籠口,握住她的手臂,拚命往外拖。

    儀方公主的腳,似乎給勾住了,拖不出來。

    不,不行, 一定要救她出來!

    明知道再拖延下去,麵對的隻有死亡。席漫卻不管不顧,拖不動,她去推,想將豬籠連同儀方公主一起推到湖麵,讓她唿吸新鮮空氣。

    覃庸迅速遊了過來,將頭伸進籠中,緊緊吻住了儀方公主,將新鮮的空氣送到了她口裏。多虧王妃的幫助,解了部分竹篾,他才得以脫身。

    覃庸退身,托起豬籠,往湖麵遊去。

    “嘩啦!”覃庸濕漉漉地從湖麵探出頭來,對上了兩個侍衛驚詫的目光。他們趕緊幫他將豬籠拖了上來。

    儀方公主綿軟無力地躺在籠中,一動不動,雙目緊閉,似乎已經失去了生命。

    “小姐!小姐!”奶娘的叫喊,迴蕩在靜寂幽暗的湖麵。

    “席南,你出來!出來!”申屠曄大喊幾聲,見無人迴答,也跳入了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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