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才響起。

    “苦嗎?”她卻笑了笑,“不苦。”

    阮東廷沉著聲:“既然病好了,你就該有新生活。”

    “新生活?”秋霜搖著頭,“阿東,我最怕的、最不想聽的,就是你這句‘新生活’。”

    新生活意味著什麽?不就是意味著離開他、離開這段“照顧和被照顧”的關係、徹底地斷了與他最後的一縷關係?

    那叫新生活?那是什麽生活!

    “我根本就做不到的,”她聲音裏滿是自嘲,“那三十萬支票,你也知道,是我栽贓給陳恩靜的。因為我好怕,我看你對她一天比一天好,我好怕!可這種怕,在發生那條鑽石項鏈的事情之後,就徹底幻滅成絕望了。我和你說過一百遍了,那項鏈不是我塞到她包裏的,可你不信我,這樣嚴重的事你竟然不信我!”她的淚大顆大顆地滾落,想到那日男子絕然離去的背景,她的心在微涼的晨光裏,碎成了一萬片一億片:“阿東,你怎麽可以不信我?怎麽可以!”

    她突然急急地喘起來,大概是氣火攻心傷及心腎,突然間,秋霜痛苦地捂住胸口。

    “怎麽了?你怎麽了秋霜?”

    “我告訴你阿東……”

    “別說了!”

    “阿東……”

    “好了別說了!”他捂住她的唇,她卻如八爪魚般迅速纏住了他的脖子。

    那是十幾個春秋午夜夢迴裏最熟悉的懷抱啊,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她緊緊地抱著他。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或許,神才有答案吧。

    病房外的影,漸漸遠離。

    陳恩靜走出了醫院。

    三分鍾前,當她從秘書處得知何秋霜的房號、匆匆打了的趕過來時,在病房一米開外的地方,被張嫂攔下了。

    老管家吞吞吐吐:“那個……太太您、您……”一句“太太您還是別進去了”怎麽也說不出口,卻挑起了恩靜的疑心。張嫂越是遲疑,越是讓她覺得一米之外的那一處有什麽正在發生,而果然,越過張嫂走過去,就在房門外,恰好看到了那對男女擁抱的身影。

    她梨花帶淚,而他呢?看不到臉,可恩靜卻清楚地看到了纏在他脖子上的那一雙手,那麽緊,那麽緊。

    她走出了醫院。

    外頭日光大好,明晃

    晃地耀得人眼花。人潮急速地往同一個方向湧去,這城市如此之迅馳,似不知日光太猛烈,人偶爾也需停下來,歇一歇。

    恩靜伸出右手去擋那太明亮的日光,卻突然,左手虛虛拿著的包被個巨大的力道一拉,抽離了她掌心。

    恩靜隻覺得自己的身子也被那一個力道往左扯了下,可沒反應過來,就聽到旁邊有人驚唿:“天哪!搶劫!”

    那剛拉扯過她的黑影迅速往人群中奔去,隨即,是另一個高大的身軀,迅速追上去:“站住!”

    整條大街人影幢幢,被日頭清洗得潔淨而明亮。好半晌,陳恩靜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是,她被搶劫了,就在一分鍾之前!而有仗義者已經替她去追了那個搶劫犯!

    追到街的盡頭再轉彎,人潮終於退散時,她竟看到三四個黃發混混正圍著一名西裝革履的高大男子,很顯然,就是剛追出來要幫她搶迴包的好人了。

    那好人一看到她就低咒了聲不妙,幹脆放棄那隻包,跑過來拉起她:“跑!”

    可搶到了東西的人竟不肯放過她。一看到恩靜,彼此遞了個眼神便舉刀衝過來。還好拉著她的人跑得夠快,可跑到巷子口,她還是被一個黃毛抓住了手,那尖銳的刀在日光下耀過明晃晃的光,然後,劃開她手臂。

    鮮紅液體湧出來,帶著溫熱的腥氣。

    “shit!”好人低咒一聲,卻連一秒鍾都不敢停,加足了馬力拉著她更快速地跑。恩靜隻覺得日頭晃得人眼花,終於,終於在大片人潮再度湧入視線時,她聽到拉著自己的男子高吼一聲:“阿sir!阿sir!”

    人潮紛至遝來,她終於,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有男子的聲音在浮動,是刻意壓低了的那一種。

    “我不知道,可就覺得不是單純的搶劫案……”

    “為什麽?因為這位小姐趕過來時,我怕對方人太多會傷到她,本來已經決定不追那隻包了……”

    “對,他們不罷休……”

    “不,不!絕對是衝著這位小姐來的,我敢肯定,他們故意把我們引到小巷裏動手……”

    “每人都帶刀,不是普通的搶劫犯,要不是我先追出去,這小姐肯定已經沒命了……”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人聲細碎如同鉛筆落在卡紙上的聲音,沙沙沙。也不知過了多久,恩靜才聽到公事公辦的男音:“謝謝你,劉律師,有需要我們會再請你

    到局裏協助調查。”

    “沒問題。”

    然後,世界恢複迴平靜。

    想必一定是有人在找她,所以手機才會不停不停地響。送她來醫院的人在晚餐時分就走了,她似乎是知道,又似乎不知道,隻是昏昏沉沉著睜不開眼。直到感覺已經睡了一世紀,天光乍明時,手機鈴又尖銳地響起,這一迴,恩靜的的眼皮才沉甸甸地掀開。

    “你醒啦?睡好久了呢!”護士連忙跑出去叫醫生。

    手機停了一下,又響,怎麽也不肯罷休。恩靜被劃破的那隻手此時被包得像粽子,她用另一隻手去翻大衣——手機就放在大衣口袋裏,所以包被搶走了,手機卻還在。

    一接起,就聽到媽咪焦急的聲音:“終於接電話了!恩靜、恩靜你在哪?”

    整整十幾個小時,從無徹夜不歸紀錄的恩靜竟然一整晚都沒有迴房間!秀玉直覺就是出事了,結果這頭聲音明明還是很虛弱的女子卻說:“昨天太晚了,就直接在marvy這邊睡下了。”

    “胡說!”婆婆卻怒喝,“marvy就在我房裏!”

    果然,她並不是說謊的料,全然不打草稿。恩靜歎了口氣,低下了聲音:“昨天包包被人搶了,在追那搶劫犯時,不小心劃破了手……”

    “什麽?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怎麽不打給東仔?他都快急死了,整晚都在打你的電話!”

    恩靜的瞳眸黯了黯,電話掛斷後,果然見到未接來電裏,阮東廷的號碼旁寫著個“16”——他給她打了十六通電話。恩靜剛要擱下手機,可下一通電話又進來了——是,第十七通!

    她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最終,還是接下了靜音,將手機重新扔迴大衣口袋裏。

    醫生說她並無大礙,想迴去或想再留院觀察都可以。

    他說的時候,隔壁病房突然傳來了耳熟的叫囂聲:“我說呢,怎麽連老婆住院了都不知道,原來是這還有個住院的啊!”

    是marvy。

    恩靜眉一皺,走出病房時,竟真的看到了好友站在隔壁病房裏,而一旁冷著臉任她冷嘲熱諷的男子——不就是阮先生麽?

    原來何秋霜也轉到普通病房了。

    而原來,她所入住的病房,就在自己隔壁。

    “本小姐在和你說話呢!裝什麽麵癱啊?自己老婆住院了都不知道……”

    阮東廷當即拉下臉,拿起

    手機理也不理marvy,便拔下一連串號碼。

    門口同時響起手機鈴——

    “恩靜?”他順著鈴聲轉過頭,就看到恩靜正站在門口,一張蒼白的麵孔,一隻纏了厚厚一層白紗布的手。他走過去:“你的手怎麽了?”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可這人根本就是霸道慣了的,哪會理她的拒絕?恩靜往後退一步,他就往前進一步,進到最後,她無奈地歎了口氣,終於說:“昨天遇到了搶劫,不小心弄傷的。”

    他蹙眉,即使已經聽媽咪在電話裏講過,可親耳聽到她說時,那對眉還是忍不住緊皺了起來:“哪來的搶劫犯?報警了沒?”可念頭一轉,又問:“醫生怎麽說?”

    “醫生說沒事了,隨時可以出院。”

    他這才稍稍寬心:“你的病房呢?”

    “就在隔壁。”

    阮東廷薄怒地瞪她:“所以從昨晚到剛剛,我就是在你隔壁打了二十幾通電話,對嗎?”

    恩靜不知道該怎麽說那些混亂的心事,隻好說:“我……在睡覺,沒注意聽到……”

    “注意聽到媽咪的注意聽到marvy的,獨獨沒注意聽到我的?”

    她垂下頭。

    阮東廷拉起她那隻沒有受傷的手,走進隔壁房間。後麵marvy要跟上來,他倒好,當著人家的麵直接關了門又落了鎖,也不管marvy在外頭直翻白眼,便將恩靜拉到病床上:“說吧,到底在鬧什麽?”

    他看上去情緒也不太好,估計是有什麽煩事纏身。

    恩靜垂下頭,不出聲。

    “說啊!”

    “說……什麽?”

    “有什麽你就說什麽!說你為什麽會遇上搶劫?為什麽不接我電話?”

    “那你為什麽,又突然原諒了她呢?”低低的詢問冷不防插入他的問話中。

    阮東廷怔了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裏的“她”是指誰。

    果然:“明明那天你那麽生氣,她裝病騙了你那麽久、害你白擔心了那麽久,可你怎麽就突然原諒了她呢?”

    聲音輕輕的,就像一絲絲責備或反對都沒有,隻是單純的疑問。

    阮東廷深吸了口氣,片刻後,才說:“恩靜,她有她的苦衷。”

    苦衷?

    就算她有她的苦衷,那他呢?也再一次

    敞開胸懷,接納了她的苦衷,是嗎?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昨天在重病病房的門外,她看到那雙瘦到了病態的手不顧一切地攀著他的脖子,那樣緊,那樣緊。

    苦衷?人生在世誰沒有苦衷?不過是有人選擇沉默,有人選擇訴說,而更有些人,訴說得過分生動罷了。

    “記得有一迴我問你愛是什麽,阮先生,還記得你是怎麽迴答的嗎?”慢慢地,她將目光移開了,不再對著那對會教她深陷的無底黑眸:“你說,‘愛就是想看她笑,想讓她快樂,無論她犯再大的錯,你都會原諒。’”她輕笑了一下,那麽自嘲地,“所以後來,無論她犯再大的錯,再怎麽無中生有再怎麽謊報病情,你都會原諒,對嗎?因為愛就是‘無論她犯再大的錯你都會原諒’啊。”

    “恩靜,不是你想的這樣!”阮東廷臉上卻一點兒猶豫都沒有,坦蕩得讓人難以懷疑他的話:“我之所以會原諒她,第一,是因為她的苦衷我能理解;第二,”他頓了一下,口氣越發深沉了起來:“是因為我和她之間,歸根結底,是我對不起她。”

    他對不起她?

    恩靜有片刻的怔忡,似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可她卻不知該怎麽詢問,也來不及詢問,便被突來的的敲門聲打斷了思緒。

    “估計是你的好朋友等不及了。”阮東廷以為是marvy,哪知走過去拉開門,看到的卻是一張全然陌生的娃娃臉。

    那娃娃臉也錯愕地看著他,不過很顯然,對娃娃臉來說阮東廷並不陌生:“你是、是……阮東廷?”

    阮生蹙眉。當然以他的知名度,有人認出他也並不是什麽怪事。真正讓他意外的是娃娃臉接下來的話:“既然你是阮東廷,那我昨天救到的……難道就是‘阮太太’?”

    原來,就是昨天那身形高大的好人。

    “敝姓劉,當律師的,”好人極懂得察言觀色,見自己救到的正是“阮氏”的董事長夫人,立即笑眯眯地朝董事長曬出了自己的名片,“答謝費鮮花禮品什麽的就別送了,日後有需要用到律師的地方,請阮先生盡管找我就好。”

    阮東廷嘴角一抽,又聽他說:“本來今天過來是想提醒阮太太一些事的,不過既然阮先生在,”他笑眯眯地,不失時機地和未來的大客戶拉近關係:“阮總,借一步說話?”

    兩人不知“借一步”借到了哪,許久也不再見阮生迴來。倒是大半鍾頭後,marvy在樓下喝完咖啡

    上來,對她說:“別等了,剛剛cave一杯咖啡沒喝完就被你家阮先生叫走,估計那兩人一時半刻是不會迴來了。”

    “連楷夫?”

    “我車拿去保養,他載我過來的。”

    恩靜微微一笑,看來這花花大少對marvy,也確實是挺上心的。

    不過marvy已沒心思去揣測她這表情下的意思:“我今天過來是有事找你。”她伸手進包包裏拿出了一份資料,遞到恩靜麵前:“還記得我們在何秋霜房裏找到的手機嗎?你小姑的那一隻?”

    “怎麽?”她接過資料。

    “昨天同連楷夫晚餐時遇到他的一個朋友,說是在營業廳工作的,我就磨著他去找那朋友弄了一張初雲的電話單。”

    那單子,此時就在恩靜手裏,密密麻麻的一排號看下來,恩靜的眼最終定到了最後一個號碼上,目光陡然轉冷:“何秋霜?”

    “對,最後一個電話正是打給何秋霜的,你看那通話時間,就在她出事當晚,九點四十六分!”

    而那天李阿姨說,初雲離開她家時,大概九點多。

    “marvy,我要再去找李阿姨一次,你去幫我辦出院。”

    “可是你……”

    “我沒事。”阮東廷的囑咐突然如耳旁風般,一吹即過,她的口吻和目光一樣堅定。

    十五分鍾後,兩人已坐到了的士上。

    打電話迴“阮氏”,清潔部的管理員說,李阿姨今天上的是晚班,這會兒還在家裏。故taxi一路駛到領管理員給出的地址上。

    那是觀塘一處老舊的住宅區,李阿姨一見到恩靜便熱情地招唿兒子去倒茶——將李阿姨安排至港後,初雲見她念兒心切,幹脆好人做到底,將她兒子也一並接了過來。

    可兩人哪還有心思喝茶,一入座,恩靜便打開天窗說亮話:“李阿姨你再仔細想一想那晚的事好嗎?到底初雲是什麽時候來你家,又是什麽時候走的?還有,你那天偷偷塞給何秋霜的藥我們已經知道了,那藥怎麽會在你這?”

    “啊?”李阿姨看上去有點兒驚慌:“藥、藥的事你們知道了?可我沒說漏嘴啊……”

    “不是你說漏嘴,你現在隻需告訴我,那藥怎麽會在你這裏?”

    李阿姨看上去有些為難,就像是怕說錯話,隨時會陷何秋霜於不義。

    “沒關係的李阿姨,你隻需要把事實說

    出來,餘下的我們會自行判斷。”

    “哎,好吧,”她歎了口氣,“其實藥是那晚初雲小姐落下來的,她說,等會兒要拿著這東西去找何小姐,可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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