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人已經先下手了。”

    “是我們打草驚蛇了?”

    恩靜點頭。可經過昨夜的深思,她已經冷靜下來了,反倒安慰媽咪:“其實騫翁失馬,焉知非福。”

    “怎麽說?”

    “昨晚誰最有機會下手除監控?”

    秀玉隻略一沉吟,便將她的意思猜出了七、八分:“你是說……何秋霜?”

    是!她想說的就是何秋霜!“昨晚有充足時間去拆監控器,同時知道我們計劃的,還能有誰?”

    而她張秀玉竟精明一世竟糊塗一時,讓張嫂去通知那女子搬家!這不是給了她毀滅證據的機會嗎?難怪昨晚的餐桌上那何秋霜遲了又遲——難怪!

    “這女子!等找到證據看我怎麽收拾她!”秀玉眼底劃過了一絲狠戾,可很快,又隱入了這青天白日裏。

    眾人的行李很快便收拾進了酒店。何秋霜的房間依舊是在3812號,而恩靜與marvy,一戶選在了她對麵,一戶選在了她旁邊。

    原本秋霜看恩靜的房就在自己對麵還挺高興:“原來阿東也想和我住得近一點哪。”

    恩靜隻是冷嗤了一聲——住在你對麵是為了就近監視你,你以為會和阮生有關係?

    而事實也證明了秋霜的高興純屬多餘——自搬到酒店後,阮生根本連踏都沒往38樓踏進過一步。阮家大宅正在裝修,一天二十四小時,他至少分了十小時在那棟逐漸裸露的房子裏。至於休息時間,自那次冷戰後,在阮家都硬著脾氣堅決睡書房的他,搬到酒店後還能到38樓休息嗎?

    開玩笑!

    第一晚,住在秋霜隔壁的marvy匯報:那女人窩房裏看了一整晚電視,現在好好地躺到床上了。

    第二晚,住在秋霜隔壁的marvy匯報:那女人又看了一晚電視,剛打了通電話——哎,我這監控器好爛的,你去向阮東廷要個x-g來給我啊!我保證連她給誰打電話說了什麽都查得到!

    第三晚,住在秋霜隔壁的marvy匯報:那女人心情特別不好,打了好幾通電話,剛還叫來服務生問你家阮先生的去向……

    “是麽?”

    “可不是?聽服務生說,之前也是這樣,一長時間見不到你們家阮先生,就開始抓著服務生問東問西,問得最後沒人敢來應她的roomservice。恩靜你說,再這麽下去,她該不會瘋了吧?”

    恩靜冷冷地勾了下唇角:“怎麽能讓她瘋了呢?她要瘋了,我們那些謎團可就查不下去了。”

    “那……”

    “既然她這麽想知道阮先生在哪,就告訴她好了。”

    marvy的紅唇張成了o型,可看著好友目光中似還有含義,瞬時又心領神會了:“ok,iget!”

    是,她明白了。

    幾分鍾後,正坐在頂層辦公室裏看文件的阮東廷收到了一條短信:琴房多了一張照片,是你掛上去的嗎?

    發信人:恩靜。

    “阮氏”有專門的琴房,用於放置平時做節目需要的樂器——鋼琴,吉他,古箏,二胡,薩克斯,長笛短笛,大提琴小提琴應有盡有,數量雖多,卻也分門別類,排列得整整齊齊。

    恩靜越往深處走,看到的稀有樂器便越多。走到房間盡頭,令她錯愕的是,最裏頭竟擺上了冷門的南音琵琶、洞簫和拍板,而她眼一抬,就在房間最盡頭的那麵牆上,看到了他和她。

    確切地說,是他和她的照片——那日在“連氏”周年慶的酒會上,在成百上千雙眼睛下,他與她在台上合作了一曲《陳三五娘》。而今那場景被定格成為牆上的照片,那麽大的一幅,用金色花邊的相框裱著,掛在無數樂器的最盡頭。

    她的手,輕輕撫過照片上男子英俊的麵孔,指尖最後在那唇角停住了。

    直到門口傳來低沉的嗓音:“我記得第一次聽南音,是小時候同媽咪到泉州去吃遠親的喜酒,”她原本溫存撫著照片的手不著痕跡地抽了迴來,又聽到那聲音說,“在酒宴上,聽人唱了一曲《琵琶行》。”

    恩靜沒有轉過身去,但已覺得身後有熟悉的氣息慢慢靠近,一步,一步,慢慢挨近。

    她念出了《琵琶行》裏印象最深的那幾句:“我聞琵琶已歎息,又聞此語重唧唧。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你會嗎?”熟悉的氣息已經撫上她頸間。

    恩靜怕癢地縮了下脖子。

    “會的話,來一曲吧。”

    “啊?”她愕然,轉過臉去,“現在嗎?”

    “不然?”

    她咬了下唇,想到兩人已經好久沒這麽和平地說過話——就像之前所說,自那次冷戰後,每次同他說話,阮生總要擺出一張高冷的臉,她好聲好氣地說一句,他永遠隻淡淡地迴一個“嗯”“哦”“哼”——

    憶及此,恩靜尋思片刻,聲音裏又添入了絲商量:“一物換一物,好不好?”

    “一物換一物?”誰知阮生卻挑眉,“好像上迴也是說好了一物換一物吧?”可喝過了他的酒,不到半個鍾,這女人竟翻臉不認帳地把他趕去睡書房!

    一想到這事,阮某人的表情就陷入了十二月隆冬。

    恩靜自然是讀得出這是什麽意思的。麵頰微微發紅,她柔下了聲:“好不好啊?”

    卻換來某人挺高冷的迴應:“先說說看。”

    她說:“我給你唱《琵琶行》,然後,晚上你迴房睡吧?”

    “迴房睡?”

    “嗯。”

    “38樓的房間?你那間?”

    “嗯……”

    幽深黑瞳裏驟然燃起了絲興味,盯著她的目光越來越深,越來越沉。

    恩靜被他盯得滿臉窘意,可這窘也間接驗證了阮某人理解無誤。你看他薄唇微微勾起:“阮太太這是知錯了反悔了,在向你先生認錯嗎?”

    聲音裏似添入了某種傲嬌的意味。

    恩靜垂下頭:“嗯。”

    可下巴卻又被對麵的長指勾起:“所以,以後還敢不敢讓我去睡書房了?”

    “……”

    “說啊。”

    “不敢了。”

    “那放話說要去睡客房的事,還有沒有第二次了?”

    竟然還得寸進尺!這人真是……

    她歎氣:“也沒有了。”

    他這才滿意地鬆開她下巴:“唱吧,視演唱的好壞來作最終定奪。”

    “……”

    俗話說得饒人處且饒人,媽咪在發現兩人之間不對勁後,也同她說:“那孩子就是吃軟不吃硬,你別給他來硬的啊——首先你得服軟,然後他才會同樣對你軟。”

    可現在陳恩靜發現,俗話和媽咪其實都不了解他。這人簡直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最典型代表嘛!

    你聽:“開始吧,唱得不好的話,今晚繼續獨守空房。”

    “阮先生!”她氣惱地瞪他一記,紅暈染了大半張臉頰,卻發現自己越氣惱、臉越紅,他那惡質的笑便越是愉快。所以她幹脆不理他了,徑自從琴架上抱起了琵琶。

    白居易的長篇樂府頃刻之間,便化為閩南古語,配著悠悠琵琶聲,她素手拔動琴弦。琴聲委婉,

    曲調悠悠:“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其實也是巧,今夜恩靜著一襲白色的絲質長裙,烏絲柔順地披在後背,配合著長裙,襯得整個人那麽古典,那麽適合在這靜夜裏,給他來一首古老的樂曲。

    一字一句,在似熟悉又不熟悉的閩南古語中,阮東廷仿佛看到了立於江頭的男子,忽聞水上琵琶聲,就在某一艘船上。然後,他尋聲而入,見到了有著一張溫婉麵孔的彈琴女子。

    多少歲?十六?十五?十四?

    嗬,怎麽迴事?那年輕女子的臉,看上去竟與恩靜那麽相似。

    此時恩靜已唱到“夜深忽夢少年事”,卻突然停下來。見阮東廷似在迴憶著什麽,她停下了歌聲,隻指尖在琵琶上輕輕撫弄,直到他迴過神:“怎麽不唱了?”

    “唱到‘夜深忽夢少年事’,突然在想,阮先生是不是也會偶爾午夜夢迴,想起從前的事呢?”她輕笑,指尖還撫著弦,讓微弱得幾近於無的調子,作為這個夜的背景。

    阮東廷卻反問她:“你呢?會不會也有‘夜深忽夢少年事’的時候?”

    “當然。”她垂頭,靜靜地沉吟了一秒,才又輕笑著抬起頭來,“阮先生想聽麽?”

    他不出聲,隻一雙黑得剔亮的眼深深沉沉地望著她。

    她的思緒慢悠悠地,迴到了那麽早之前:“小時候家裏很困難,爸爸出去捕魚,捕到大隻的拿去賣,小隻的便帶迴家,一隻魚想讓家裏吃一星期。”

    “那時,他喜歡把魚掛在屋梁上。舊時閩南古厝的屋梁並不高,哥哥總是跳一跳,便能夠得著。所以他總是偷偷去吃那條魚,一天天下來,魚的份量少了,被奶奶發現了,他為了不挨打,總賴到我頭上。小時候我不擅言辭,也不懂得爭辯,奶奶又重男輕女,所以總是衣架子一提,就往我身上招唿。”

    她唇角含笑,他卻濃眉微皺起,仿佛在這樣的陳述中,看到了當年被衣架揮得那麽痛,哭得那麽慘,卻隻是閉口不語的小小恩靜。

    而長大後的恩靜說:“那時總是哭得特別慘,覺得特別委屈。為什麽呢?其實打得也並不很疼的,可為什麽會那麽難過?大抵是因為,這世上處處有偏愛,而我啊,總不是被命運眷顧的那一個吧。”

    所以小時候替哥哥挨打,長大後替何秋霜嫁到阮家,那麽那麽久了,依舊在這場混沌的三角關係裏糾纏不清,找不到出口。

    一隻手不知在何時伸了

    過來,撫上她冰涼的纖手。

    “大概是因為貧窮,也大概是因為失望吧,所以十四歲那年我便綴學,跟著爸爸離開了家。”

    “我們到廈門,爸爸捕魚,我到遊輪上去給人唱南音,每隔一周便迴一次泉州,將賺來的錢和打來的魚送到家裏。那一年,”她不甚明顯地頓了一下,大眼悄悄瞥向自己的丈夫:“我十四歲。”

    隻是,她的丈夫卻沒有過多的意外,隻是掐指一算:“十四歲,是1979年?”

    “嗯。”

    “那一年,秋霜與阿陳結婚。”

    你看,在他有限的迴憶裏,關於那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份,生命中最極致的幻滅不過是愛人他嫁,而新郎不是他。

    怎麽還會記得起兩人在那場遊輪喜宴上的相遇呢?

    “那時候一定很痛苦吧?”恩靜接著他的話問。

    阮東廷笑笑:“也不全是。大概是年輕吧,心高氣傲,一半是痛苦,一半是恨。”他的神情似迴到了舊時光,大抵是憶及當時的自己,眼底摻進了點類似於寬容的東西:“那時候不懂,其實世間萬物都有著冥冥之中的注定,所以看不破。”

    “那現在呢?看破了嗎?”

    他凝了凝神,最終還是沒有迴答。

    隻不過,都是深陷紅塵的人,對這亂糟糟的塵世又怎可能看破?

    她這麽想著,對麵阮東廷又突然開口:“要是早一點遇到你,或許今天這一切就沒那麽複雜了。”

    他的話似有深意,可恩靜卻隻聽到了她想聽到的含義。

    愣了愣,又聽到他歎息:“你看,我們的緣分還是不夠啊。那一年你在廈門,我也在廈門,可如果我們早一點相遇……”

    她眼中突然浮起了淺淺的淚意。

    可如果我們早一點相遇——阮先生,我們怎麽會沒有早一點相遇呢?怎麽會緣分不夠呢?明明,是你不記得了啊。

    1979年,在陳何聯姻的遊輪上,我就遇到了你。

    隻是這命運,到底是哪裏出錯了?為什麽不過是轉了一個身下了一艘船,再相逢時,已是相見不相識?

    後來再相遇,在1987年,他再度來到廈門,為奔阿陳的喪,也為了給何秋霜一個承諾,隻是中途插入了一個阮媽媽,於是兩人又有了全新的故事。在那個清晨,在冷冷的廈門的海邊,他說:“請問小姐名姓?”

    “耳東陳,恩靜。”

    原來,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第二年,1988年春,她便嫁給了他。

    恩靜的手離開了琴弦,移到他腮邊,兩人挨得那麽近,近得她再靠前,就要碰上他鼻尖:“那現在呢?我們已經遇見了,已經在一起了……”

    他往前再移了一點,高挺的鼻直抵住她的:“那就,好好在一起吧。”

    原來,原來是該感激這命運的:有生之年,未嫁之時,我遇上你。

    “那何小姐……”

    “恩靜,我以前一直以為沒必要告訴你,可既然你那麽介意,我就說明白吧:我說過要照顧她,就一定會照顧她,可是恩靜,隻是‘照顧’,你明白嗎——照顧。”

    “所以,還有必要再繼續看下去嗎?”琴房大門口,在無數橫縱交迭的樂器的另一端,marvy輕咳一聲:“何小姐,走吧。”

    是的,此時站在marvy身旁、正對著那場夫妻恩愛劇碼目瞪口呆的,不是何秋霜又是誰呢?

    十幾分鍾前,當聽到marvy“不經意地透露”說阿東和陳恩靜那女人在琴房約會時,她打死也不肯相信。可現在、可眼前這一切……

    “不,不會的,不會這樣的……”

    “走吧,何小姐。”

    “不可能的……”她訥訥地搖著頭,直到被marvy硬拉著走出了好遠,才驀地,迴過神來:“你要帶我去哪?不!我不走!我要去找那個女人算帳!她搶走了阿東!她就一個下作的賣唱女,憑什麽來和我搶阿東!”

    “夠了何秋霜!拜托你別再自取其辱了好嗎?人家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你找誰算帳?”

    秋霜愣了一下,又聽marvy說:“知道你和恩靜最大的區別在哪裏嗎?就在於換成她是你,這種時候,她根本連走也不會再往那裏走一步!”

    何秋霜徹底呆住了,原本蓄了滿眼的淚,突然有一顆率先滾落。然後,是第二顆,第三顆……

    “所以,我已經輸了,是嗎?”

    隻是啊,在一段感情裏,到底什麽叫贏?什麽叫輸?

    一個多鍾頭後,等恩靜唱完了一曲《琵琶行》,又唱完一首《陳三五娘》,迴到38樓時,便見對麵的房門半掩著,有女子不甚清醒的淒哀聲自裏頭傳出,然後,是好友崩潰的挫敗聲:“拜托,你別拉著我啊!”

    她原本

    已踏進房的腳步又挪了出來,轉往對麵。一進門就見marvy正抓狂地哄著何秋霜:“好好好,你先睡、先睡一覺再打給你爸,到時候愛怎麽打就怎麽打……”

    此時何秋霜正上半身躺在床上、下半身踏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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