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我知道,一邊聊天一邊治療,心理輔導都這樣,談話治療……」


    「你可以這麽理解,」黑牛攤開手,「不過,你如果刻意去想這些,隻會給自己增加負擔,你就把我當成一個,對你的過去感興趣的聽眾就好了,我從小生活在基地裏,基本也沒出去過,唯一一次去十三號基地,還差點遭遇龍族,所以,我對你們這些在主位麵生活過的人的經曆也很有興趣……」


    「我能想起來的,大多是童年的,差不多到了能加入村裏的狩獵隊去對付危害農田和村莊的野獸時,我就被龍族選招進城了,」我說,「後來的記憶,都比較模湖,大概是出於都龍族的恐懼和仇恨吧……我也沒有這麽坦然。」


    黑牛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似乎又覺得不該點頭,強行停下,又搖頭:「嗯,我知道有些話你可能不喜歡聽,但,我覺得,你可以嚐試說出來,雖然心裏會很不舒服……嗯,說出來,不要迴避,你會慢慢感受到,自己變得強大起來了。」


    我故作不信,又有些不自然地說:「那種感覺,就像在心愛的女孩麵前出醜……一輩子都很難忘記的。」


    「那……好吧,」黑牛說,「那我們聊聊你的童年吧,生活在星球表麵,那種真實的感覺,我是很想體驗一下的。」


    我說:「其實跟全息擬真空間一樣的,所有的感覺都一點不差。」


    「那不一樣……」黑牛說,「模擬出來的,再怎麽接近真實,也不會是真的,這一點,我們都清楚。」


    我想了想,說:「嗯,要說區別,也還真有,全息擬真空間其實有意識地屏蔽了那些不好的東西,比如空氣中的怪味、陽光的毒辣、風雨的寒冷、蚊蟲的叮咬,雖然理論上這些也是可以模擬的,但如果百分百還原真實,那就很讓熱人不舒服了……我想起來,小時候和小夥伴們一起在河裏玩泥巴,會招來惱人的小蟲子,然後,我們會比誰的尾巴更靈活,能拍死飛蟲……」


    「充滿質樸的童趣!」黑牛似乎很感興趣,隨即又說,「嗯,雖然,我知道那樣的生活是貧苦的……」


    就這麽半真半假地,我迴憶了一下我的童年,略過了七歲那一年天上的流星,等我下意識地想要講起三年幹旱,忽然想起,維爾城的曆史記錄應該有氣候相關的,要是前邊十幾年都沒出現過幹旱,就穿幫了,於是,準備跳過……


    剛說到我天賦異稟,以小孩子的身份參加大人們的狩獵隊,艾倫終於姍姍來遲。


    「抱歉!」他有些不好意思,「今天臨時加了兩位病人……」


    「你來啦!」黑牛很是熱情,好像他才是這裏的主人,「真巧了,我們兩個都叫比洪·杜恩,你是艾倫·杜恩……」


    艾倫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說起來……」我不動聲色的挑起另一個話題,「你們對上古時候的比洪和艾倫有什麽看法?」


    艾倫愣了一下:「我這個名字,是父母寄予希望,祝願我能健康勇敢地成長……至於他們,這麽久遠的曆史,還能保留多少真實?艾倫很偉大,是尹恩賢哲的軍事後盾,比洪是他們共同的兄長,雖然沒有什麽偉大的貢獻,但能和偉大的先賢站在一起,本身也不會很差吧?」


    我不禁暗暗點頭,看看黑牛:「你呢?」


    黑牛擺擺手:「說起來,我的父母是隨機抽選,抽中了這個名字,小時候我不喜歡,覺得比洪不如艾倫,連凱特也不如,後來,我快成年的時候有機會改名字的,不過,我研究了一下比洪的生平,發現他和我一樣,都是平凡的,甘心做主角身邊的陪襯,在幼年時期的尹恩和艾倫眼裏,他都是一個合格的兄長,這樣不張揚的性格,很符合我的胃口,於是,我就沒有改,後來我也研究過一點點,在那個時代,能留下名字的


    ,都是貴族,並不是像我們這樣平凡的人,還有點小小的失望呢……」


    我笑著點點頭,說:「我就不一樣了,我這名字是爺爺給取的,他一會兒說是夢到的,一會兒又說是用古老的占卜得到的,總之,就是希望我有一個很好的前程,後來麽,所謂的前程,就是我進了城,當了巡邏兵,比起那些依舊困在村子裏的同輩,算是好多了吧,當然,三千多年前的比洪·杜恩,好歹也是為保護家園和同族才進城的,身邊還有尹恩這樣偉大的賢哲和未來前途光明的弟弟,而我,隻希望我的爸爸媽媽哥哥姐姐能夠平安的度過一生……」


    話題不緊不慢地打開,倒也算是輕鬆治愈。


    聊了好一陣子,還是聊到了我的「特異能力」,艾倫說:「昨晚你下線之後,海姆西斯和科薩隆都很緊張,今天本來想問問你的,結果有別的事情耽擱了,對了,情況怎麽樣?」


    黑牛顯然對於話題的偏移感到一絲不滿,但也沒有表現出來。


    「現在麽,我暫時失去了接觸網際端口的權力,不過,也落得清閑,」我無所謂地笑笑,「除了聯網,我能做什麽呢?隻剩下開著戰機去打仗了……」


    聽到我用之前一樣的語氣說出這番話,黑牛的臉色嚴肅起來:「你為什麽要執著於參戰?雖然,我們麵臨的局勢確實不是很樂觀,但,戰爭也是為了平衡局勢,在保全我們自己和主位麵文明火種的前提下,如果所有人都不顧一切地衝上戰場,我們根本就保護不了文明……」


    我攤開手:「所以,我沒說所有人都要去,我隻是告訴自己,我是那個非去不可的人,而且,我覺得我有足夠的能力和特殊性,這,就是我的使命。」


    黑牛有些喪氣的靠在椅子上:「難道你之前說的那些美好的記憶,都是假的?或許,你的父母親人,還在等著你。」


    「是啊,爸爸媽媽,大哥二姐,大嫂,侄兒,妹夫,外甥,他們還在村子裏呢……」我看看艾倫,又看看黑牛,「我就是想不起來,我為什麽要離開?或許,守著他們,一家子團團圓圓才是最好的,什麽光明的前途,什麽高檔的差事,什麽豐厚的迴報,什麽財富聲望權力……真的不如一家子圍在一起吃著簡單的飯菜,我為什麽要出來呢?為什麽呢?」


    說到最後一句,我直勾勾地看著黑牛:「在這裏又怎麽樣?不過是一個吃得飽穿得暖看病不花錢的囚籠,在主位麵,我好歹還有親人朋友,雖然,我們抵抗不了命運的壓迫和捉弄……」


    黑牛似乎被我的眼神嚇住了,沒有說話。


    艾倫說:「我,可能無法理解你的執著,但是,我想幫你走出困境……」


    「我知道的……」我收起嚴肅的表情,努力做出一個舒緩的笑,「我一直很感謝你們,盡管我的病情沒有任何好轉,我也知道自己出去是在冒險,甚至可以說,是去找死……可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有意義的事情,我能做的,喜歡做的,擅長做的,就這些了。」


    「你這樣太勉強自己了,」艾路歎氣,「我以為自己已經足夠悲觀,沒想到還是不如你,你確實應該好好調整過來,我會想辦法幫你,也順便幫助自己,不過,我也怕自己被你帶動……」


    「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我說,「起碼,你現在想做的事情,沒有受到阻攔。」


    「你也差不多,隻是心太急了點,」艾倫說,「我雖然也有點悲觀,但我有自己的計劃,一步一步來就了,目前的大局,不是我們隨隨便便就能改變的。」


    「你說得對,我是有點心急了。」我說。


    「慢慢來,人在受到到比較大的打擊時,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都容易引起情緒的波動,繼而帶來焦慮和緊張,」艾倫說,「其實隻要緩過最初的一段時間就好了,有的人


    幾個小時就能開解自己,有的人需要二十四到三十六小時乃至更多,你如果心裏難受,隨時可以聯係我們,就算我在休息或者上班,畢竟,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我可不想再給你施加壓力,」我笑著說,「跟你們聊天確實緩解了我的心情。」


    黑牛顯然意識到,自己做了這麽久的「話療」,基本前功盡棄……


    至於他有沒有在心裏埋怨艾倫,想必也是麽沒有疑問的。


    他以為艾倫是跟他一起來給我做「話療」的,沒想到艾倫自己也是一個「病例」,這應該讓他感到不爽,不過,他是個合格的心理輔導醫生,還算是敬業地完成了這一次「常規工作」。


    時間到了入夜時分,窗戶上投射出草原村莊的夜晚,我看著裏麵的月亮,說:「瞧瞧這月色,多美,盡管是假的……但是我希望,我能再去看一眼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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