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您會怎麽樣呢?”

    他猛然睜開眼睛,屋子裏一片黑暗,靜的出奇,連他自己的唿吸聲都不再能聽到,胤禛隻覺得胸口一陣絞痛,自從那天阿珂緩慢而不能抗拒的問出這句話,他便不止一次的夢見她,夢境裏一遍一遍的聽到她問自己,如果我不再是您認識的阿珂了,那麽您會怎麽樣呢?

    那天聽到這句話他猛的站起身來,情緒似乎激動的不能自抑,手微微顫抖,最後緊握成拳,一句話沒有對她說便出了她的屋子,出去了方才能深深的吸上一口氣,他更沒有想到會一次一次的夢見這個場景,而且仿佛無窮無盡一般,不停的,不停的承受這種折磨。

    他就那麽坐了起來,垂下眼簾思索著,她說自己前事俱忘,這話是真是假?如果是假的,她便是想把從前的事情一筆勾銷,不過尋了個借口不讓自己過於難堪罷了,想到這裏,這個一向順風順水胸有韜略的青年男子第一次感受到無能為力和深刻的哀愁,她想必是不願意再與自己有任何瓜葛了。

    然而這卻還不是最壞的,即使她說了謊,那反倒證明她將過去的情分放在了心上,她會介意,會耿耿於懷,會費心思欺騙自己,可是。。。可是,可是,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呢?

    她不再記得江南春夜的湖岸,可是胤禛卻記得。

    那晚她驚慌失措的跳進了自己的畫舫,三兩下脫掉自己的外衣藏好,瑟瑟發抖的身體緊緊撲進自己懷裏,聲音顫抖又強作鎮定,“救救我,求你。” 流進自己脖頸後的淚水讓他的心軟的似乎要融化在風吹拂過的湖水聲中。 而追在她後麵的人皆是黑巾覆麵,竟然像是認識自己一般,齊齊跳進了湖水中,身邊沒帶隨從,就錯過了了解她背後秘密的最好機會。

    而在當時,她見那些人跳入水中遁走便掙出自己的懷抱,連衣裳也忘在腦後,低著頭不敢看自己,匆匆逃走了,胤禛愣了一愣,鬼使神差一般不遠不近的墜在她的身後,她就穿著單薄的白色綢衣跑到了一所小院的門前,黑暗裏一個人迎了過來,看不清麵容,隻知是個瘦高的男人,似乎很緊張的拉了她進了院子,隨後院門緊閉,燈火竟似也沒再亮起。

    那時候的胤禛,也隻是個二十歲的少年。他記不清這個少女的麵容身姿,可是她卻仿佛牢牢的刻在了自己的心裏。暗自派了人打探,卻隻得知那裏住著一位極美的少女,姓甚名誰無從問起,周圍的人隻知道那個少女生的如海棠花般嬌俏豔麗,從不與人打任何交道,偶爾出得門來一次倒是落落大方,騎在馬上左右顧盼間傾倒江南無數少年公子,仍是無人知道她的來曆。幾個年紀大些的仆人隨在她的身後寸步不離,看得出很是有些功夫,卻沒有一個瘦高的男子。

    第二天胤禛便隨駕迴了京城,未能前去一探究竟,等到第二年被派了差事再到江南時,他尋到那個院落,已經是人去樓空,聽人說已經很有些時間沒見到這個少女了。悵然若失的胤禛迴了住處,這一年他本就時常想起那個少女,從未清晰過的麵容在他的腦海裏竟然越發惑人起來,加上追趕她的人竟像是認識自己一般,更添了她的神秘。胤禛拿起她落下的衣裙,提筆寫了一封信。隻說自己從前在畫舫上見過她一麵,問她究竟是何人家的小姐,惹上了什麽麻煩,如果追她的人碰巧認識自己,他願意盡自己所能幫助她。

    寥寥幾筆,他卻寫了很久,他手下的人沒能查到更多的線索,根本無從得知她的去處。他抱起她的衣裳,連著那封信一起放在了她院子裏的海棠花樹下,用一塊石頭壓住,她的院子很小,房子隻有那麽兩所,後麵這個精致些的應該是她的住處了吧,胤禛默默看了很久,便翻過圍牆走了。

    過了一天江南又下起了雨,他停下手中的筆,隻覺得必須迴到那個院子,他怕雨水打濕了自己寫的信,那個少女便再無可能得知了,似乎還沒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就趕迴了那裏,仍是翻牆過去,再看向那塊石頭的時候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衣裳已經不見了。他匆匆趕過去搬走石頭,地上還有一封信,已經略微潮濕了,卻不是自己寫的那一封。

    他就站在她的屋簷下打開了信,滿篇漂亮的行書,先是客客氣氣的說了謝謝,然後說自己隻是貪玩出去碰上了壞人,根本不知道為什麽他們會追著自己,一時害怕便逃到了他的船上,其餘的一概不知。到這裏便停了筆,也沒有任何落款。 胤禛抑製不住自己的激動,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問她,根本沒了平日的沉著冷靜。 他知道她沒說真話,那晚她的淚水和戰栗透漏出了她深刻的恐懼,她藏起外衣把臉埋在自己的胸前根本就是怕讓後麵的人看見自己的相貌,可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要知道她的名字,她的來曆,她還能看到自己留下的信,可是她不在這個院子裏,她在哪?他要問清楚這一切,他要。。。他要做什麽?他隱隱明白自己的心,卻有些害怕,他要帶她迴京,可是皇阿瑪已經指了福晉給自己了,接下來呢?自己要怎麽做?

    他把能問到的話都寫進了信裏,仍是放迴原處,沒有另派任何人看著,他自己幾乎是整晚都守在那裏,可是她沒有來。

    天亮的時候他才驚覺自己竟然等了一夜,他不想錯過見到她的機會,又不想將她的存在告訴任何人,可是公事總是要辦的,不情不願的走了,匆匆忙了一日,晚上又趕了迴來,應該是那個女孩來過了,她的迴信靜靜躺在那裏。信裏說她名字叫阿珂,阿珂,這兩個普普通通的字念在胤禛嘴裏,如此的纏綿悱惻,繼續看下去,她說自己換了住處,偶爾懷念起老房子,便過來看看,碰巧見到自己的衣裳,,便寫了迴信放在原處了。 胤禛心裏一片歡喜,再寫信的時候就多了試探的意味在裏麵。這便得知了這個女孩也是滿人,卻不願透露姓氏,胤禛一邊幾乎問遍了八旗十幾歲女孩的名字,也未見到一個叫阿珂的少女。而阿珂寫來迴信,總是避開自己。

    他心下了然,這個女孩是不願見到自己,或者說不願讓自己見到她。便默默依了她的意思,總是寫了信放在海棠樹下便走了。而信裏的內容,終於如了他所願,女孩字裏行間都是滿滿的孤單,她說自己隻帶了兩個隨從,每天待在家裏很少出門,是有家人在很遠的地方的,她不願與家人相見,卻不肯告訴胤禛緣由。 餘下的盡是兩人的風花雪月般的言辭,胤禛本是不善言辭的人,此番似是把這些年的熱情都傾瀉在了給她的信裏,隻是不敢告訴她自己的真實姓名,阿珂竟也不問,她充滿了深閨少女寂寞歲月裏偶遇知音的歡喜,隨著胤禛填詞作詩,隨著他談古論今,甚至有一次聽到胤禛說外麵的荷花開了,第二天她竟似也跑出去看了荷花,還夾了一頁花瓣在信箋中。

    那片花瓣被胤禛拿在手中看了良久,終於迴信表明了心意,又道自己本是家住京城的,眼下父親交代的事情辦好了,過兩日便要啟程迴京,日後他會寫了給她的信,派最為可靠的人快馬送來,再等到她的迴信送來,帶迴京城交到自己手中,這樣下來便會等上幾天,問她是否願意。

    她的迴信便遲了一天,卻還是到了,隻問他家裏可有妻妾,他的心便那樣沉了下去,終於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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