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壯漢兀地七竅流血,猝死在地。周遭的幾人慌忙迅速與李燕何騰開距離:“妖孽!你這個司馬恆的走狗,你又殺了我們幾個兄弟!”

    “嗬~,殺了又如何?……就像你們說的,我已滿手沾滿鮮血冤魂,又何懼再多上幾條?”李燕何勾著嘴角冷笑,嫌惡彈開膝上的血汙,一雙冷眸隻是鎖向阿珂。

    不大的雅間內盡是一股壓抑的冷颼颼氣息。

    “嗚哇——”喜樂從來隻見李爹爹對自己好言笑語,幾時見過這番可怖模樣,嚇得癟著小嘴哀哀大哭。

    “嗚——”杜鵑懷裏的男孩亦跟著哭了起來,忙低下頭,抱著小少爺去牆角安撫。

    阿珂將喜樂眼睛一捂,顫聲道:“李燕何,你不是已經喝了那麽多的酒?如何這樣快就醒來!”

    “很奇怪嚒?”李燕何赫然打斷。此刻的他,聽不下去阿珂任何一句話,她的每句話對他都是傷。

    曾以為,就算全世界都恨不得他死,至少小不歸不會。可是末了那個下藥捉拿自己的,竟然卻是這個朝夕嗬護了一年餘的女人……這天下,果然唯女人最是無情!

    小不點兒哭得好生委屈,那奶聲奶聲的稚嫩嗓音聽得李燕何心中揪痛,痛恨地凝了阿珂一眼:“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血是黑的麽?更甚至讓你的丫鬟派人暗中調查我……嗬,真是可笑!這天下間,最殘酷最猛烈的媚-毒我都浸泡過,又何必你區區幾包迷魂藥?”

    瞅著他眼中灼灼燃燒的恨與絕望,阿珂心間亦忍不住的痛起,即便她不可控製的依然愛上周少銘,然而李燕何在她心中的那片位置卻是抹不去的,她希望他好,希望他也快樂,但凡是還有餘地,也不會逼她走到這個地步。

    阿珂斂下雙眸,低聲問:“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喝?”

    為何還要喝?

    隻因不到最後,始終不肯相信那個出賣自己的人竟是她!

    李燕何嘴角蠕了蠕,懶於迴答這個問題。

    “小不歸,我曾不隻一次的想過,倘若從一開始你沒有遇見他,那個山頭一直就隻是你我二人,我們一起長大,一直等到我發現你是女子的那一天。那麽你如今便斷不會欠著誰人的情,我亦不需要去還那什麽殺人的債。可是你偏偏愛慕榮華,戀那夠不著的風景!若非如此,何以弄到今日這個田地?”

    他的言語咄咄逼人,阿珂眉眼間都是不忍……到了這會兒,他依然還是不肯翻悟。

    阿珂道:“你從來隻將責任推卸,又可知這世間之事從來變幻莫測,不是你想要如何,便能夠如何的。我既生來便帶著一身孽債,注定了要下山複仇;可是你,你一身清白,又何必非要淌進那汙濁?司馬恆是個陰險狡詐的惡魔,你跟著他行惡,注定了是條死路!”

    “惡?可笑,什麽是惡~?在我眼裏沒有好與壞,我想要的,它就是好;與我對立的,便是壞……既然此刻收手也是死,不收手也是死,倒不如再多些陪葬?”李燕何眸色一黯,忽地扭頭看向周少銘:“周大少爺,別來無恙啊~”

    “嗚嗚哇——”

    小不點兒眨著淚眼汪汪的大眼睛,一忽而看看對麵森冷單薄的李爹爹,一忽而看看身旁眉峰緊蹙的周少銘,哭得越發淒厲。

    那悲傷的稚嫩嗓音,聽得周少銘萬般心憐又自責,不忍自己的骨肉這樣小的年紀便親眼見到人世不堪,忙俯下-腰從阿珂懷裏抱過。

    溫熱手掌輕撫著嬰孩的脊背,軟綿綿的小手兒迅速攬緊脖頸,哭聲漸漸變成了哽咽。

    周少銘這才複又看向李燕何,因怕嚇著懷中的小兒,隻是冷著嗓子道:“天下大局立見分曉,跟著司馬楠死路一條。天青門作惡多端,本也是罪不可赦,然而皇上念你一番舊情,倘若李公子肯棄暗投明、將功補過,必不會過多為難於你。”

    “哦呀,那真是好大的恩典~”李燕何勾唇笑起,狐眸掃過喜樂蜷在周少銘頸上的親昵,下一秒那笑容卻又變得森冷可怖:“可我與他有舊情麽?我堂堂一個頂天男兒,生死全憑自己,又豈肯與他一個斷袖生出什麽囫圇舊情?”

    ……恨呐,憑甚麽姓周的可以與女人歡愛、可以搶了自己悉心照料的母女;而他卻非要借那龍-陽皇帝的恩澤才可以謀生?

    他又不愛男人!

    指尖二根銀針不查痕跡地颼颼彈出,那銀白長裳在四方空間下赫然飛出,向周少銘咄咄逼近。

    “小心——!”周少銘忙將阿珂推去一旁,又撂起墨色青藤長袍將喜樂整個兒覆住,不讓她將殺戮看去。修偉身軀在桌邊旋過,將那銀針迅速躲閃。

    然而他越是愛護那母女二人,李燕何便越恨。

    絕色容顏上的雙眸瞬間煞氣更重,手中的玉骨折扇合起,扇頂忽然冒出鋼針幾枚,招招致命向周少銘繼續逼來。

    顛簸的感覺好難受,喜樂哭得越發嘶聲竭力。

    那上氣不接下氣的哽咽,

    聽得周少銘心疼萬分。俊朗眉峰深凝成川,大手緊撫住喜樂幼嫩的身子,薄唇在那白皙小臉頰上親親一覆:“好孩子,爹爹在此,莫怕。”

    對麵的李燕何,此刻像極一隻絕望的惡狼,絲毫不念及那尚在淒厲哭泣的嬰孩,隻恨不得立刻將心中的殺戾爆發。

    周少銘早先的時候還在顧忌相讓,到了此時心中亦生出狠意,一娓墨色長袍撕開,將喜樂整個兒一蜷,往阿珂懷裏送去。那頎長的身子在半空中一旋,腰間的長劍赫然拔出,再不對李燕何半分手軟。

    本是在戰場上多年刀光血影的驍騎將軍,那臂膀之力可並非李燕何能敵。李燕何周身被震得向後退開幾步,他慣以用毒用魅蠱惑殺人,此刻空間狹小,他的魅影受限,施展不開,隻得將尖銳折扇吃力抵擋。暗暗卻將一手拂去腰間,想要發出暗號將手下招來。

    ……腰間卻頓空,那一貫垂掛的玉墜短笛幾時竟是不見?

    眼前忽然浮起早先阿珂在街市上摔倒的那一幕,她柔軟的身軀栽進他胸膛,對他笑得萬般無害:看我,餓了一早上,竟然頭暈眼花了……

    嗬,該死的女人!他怎麽能夠忘了,她越是撒謊,表情便越是無害呢!

    心中恨起,齜牙怒看向阿珂:“小不歸!天下負我之人莫過於你,他日我定要讓你生不如死!”

    “嗚嗚……”黑袍下的喜樂嗓音早已喑啞不堪,隻是毛毛蟲一般望娘親懷裏蜷去。幼嫩的小手攀著阿珂的衣襟,隻想要從娘親得到補償。

    阿珂卻不舍出去門外喂奶,隻怕一出去,李燕何便越發瘋魔成狂。

    清冽雙眸裏盛滿痛楚,顫聲勸道:“傻小子,你壞事做盡,如今尚且還有一條迴生之路,你若是曉得我一番苦心,便應該早早放下屠刀,迷途知返。那四王爺心機狠辣,你繼續助紂為虐,必然沒有好下場!”

    哼,下場?

    李燕何笑容越發蕭瑟……什麽才是好下場?難道自己轉而投向司馬楠那個斷袖皇帝,然後看著她與周少銘夫妻團圓、相夫教子,那便是好下場了嗎?

    自進了天青門,從來就沒有考慮過甚麽下場。就算曾經奢望過,那也是他犯了傻,妄圖能夠打動她、與她廝守相伴,如今一切破滅,就什麽都不是了……

    “小不歸,我謝你給我指明生路!”心中絕望頓湧,手中尖扇忽地調轉方向,竟是朝阿珂直直飛去。

    “啊,小姐小心——”一眾人等紛紛驚愕。

    阿珂抱著喜樂雙眸圓睜,想不到李燕何竟是如此絕決不堪,竟果真想要與自己同歸於盡。

    “該死——”

    眼看那尖利鋼鋒就要襲上阿珂左胸,電光火石之間,周少銘慌忙長鞘飛出——那劍鞘僅隔著阿珂半指的距離豁然落地。

    鋼鋒刺進劍鞘,劍鞘頃刻四分五裂……這是有多麽絕望的一擊,哪怕劍鞘偏離半分、晚上一秒,阿珂與喜樂母女二人的性命便要頃刻嗚唿。

    周少銘眼中殺意頓起,扭過頭,長劍赫然在李燕何脖頸處一橫:“臭小子!皇上念你一番情意,不忍心殺你,卻不代表我的劍下便可容你性命!”

    他此刻的語氣亦咄咄冷硬,這個搶了他妻子女兒的少年,天知道他心中有多麽的痛恨!早先的時候尚且念及阿珂與皇上的情愫,兀自對李燕何努力隱忍,此刻見李燕何竟要迫殺阿珂與喜樂,卻巴不得一刀橫下,去了幹淨。

    阿珂驚魂未定,倉惶間察覺周少銘的眼神,亦曉得這個男人同樣是個執拗冷傲的性子,能忍到這會兒已是萬分不易,便隻是扭過頭去,不看。

    周少銘卻一眼將她的心思看穿……是了,都到了此刻,她還是不舍得那人死。

    手中刀鋒便是一滯,又在李燕何脖頸處貼近幾分,逼自己將語氣迴複先前的沉穩:“你口口聲聲說你愛阿珂,然而這世間之愛,你到了此刻依然還是不懂!愛不是欺騙,愛一個人,是要讓她心無所慮的生活、是要讓她在你身邊快樂!可你愛,卻是用天下蒼生的性命去換!你讓阿珂如何能夠承受得起?……你助紂為虐,殺害天下多少忠臣性命,再掙紮亦是無用。此刻我不殺你,你但且隨我走一趟,是生是死,自當來日由天下人定奪!”

    手中二指彈出,再不容許李燕何分辨,就要往他的鎖骨處摁下,準備將他的穴脈禁錮。

    “住手——!”卻忽然一聲極其沙啞難聽的嗓音高聲響起,隨後便是男嬰哀哀的淒厲哭泣。

    眾人迴頭看去,竟是一貫默默無聞的黎姑。她手中持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不知何時已逼至杜鵑脖頸上方,刀尖正對著那細嫩皮膚下的大動脈,稍用力一刺,怕不是就得鮮血噴湧。

    見眾人看她,黎姑動作緊張得開始發抖,醜陋麵容越發猙獰可怖:“住手!我要你們放了他,放了我的燕兒——”

    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尾音都在嘶聲打顫。一不小心刀尖抵進皮膚,頓時杜鵑的脖頸上便一絲鮮紅溢出

    。

    男孩哭得更加可憐了,這是個自小便失了母親的孩子,受不得半分的嚇戾。

    “快住手——”阿珂慌忙喝住周少銘:“燕兒?……黎姑,我義父幹娘收留你這許多年,為何你今日卻要倒戈相向?莫非你竟是那天青門布下的奸細不成?”

    “不是……大小姐我不是奸細!幫主與夫人的大恩大德我今生無比未報,可是燕兒他還小,他亦是迫不得已走了彎路,你切不可逼他去服侍什麽皇帝?求你放他走吧,我求求你!”黎姑雙眼淌下淚來,這是她自當年火海逃生後的第一場眼淚,手中的匕首越發顫抖不堪,隻是轉而對著李燕何勸道:

    “孩子,我苦命的燕兒!是為娘對不住你,讓你吃了這許許多多不堪的苦,欠下這一身的孽障……趁現在還有餘地,還不快、快迴山上去尋你師傅,再不要下來這紅塵俗世、淌什麽渾水……咱們唱戲的自古薄命少情,比不得他們尋常人等,你便認了這條命吧!”

    黎姑語無倫次,醜陋麵容上斑駁淚花,看得李燕何心中厭惡至極。

    他的師傅李韓蕭從未對他提及過娘親,可是娘親留給他的胭脂玉與錦囊,那般剔透、秀巧,又豈是尋常婦人能夠擁有?

    自小便在心中憧憬著,以為那應是個嫻雅溫存的美婦人,哪裏是眼前這個醜陋的啞婦,她配做他甚麽母親?!

    李燕何齜牙森森:“住口!休要空口白牙!你配與我談什麽唱戲?你又拿什麽證明?!”

    早已料到相認必然是這樣結局,黎姑心中抽痛,強忍著繼續道:“你可記得我給你留下的半截胭脂骨,那便是證明……當年怕步家大夫人嫉恨我生下男兒,自你出生我便將你藏起,悄悄喂養。你生肖屬虎,我給你繡了個虎紋錦囊,那場大火後我便將它與胭脂骨、還有你,一同送去給你師傅……眾人都當我已死,卻不知我尚且懷恨偷生……”

    步家?

    男兒?

    大火?

    阿珂渾身豁然一顫,想不到那剩下的半截胭脂骨竟然藏在李燕何身上!

    耳畔遙遙浮起當年周夫人說過的話:“莫非那賤人竟是生下一對雙生兒,卻將那男兒藏起來了麽?”

    眼前頓時浮起與李燕何朝夕相處的一幕幕……那個沒有記憶的第一次,那些險些兒發生了的曖昧旖旎……倘若黎姑所言是實,那麽她與李燕何豈不是??

    難怪黎姑那般與周少銘生分,可是她既然已知曉這些

    ,卻為何早不言明?更縷縷促成自己與李燕何?

    雙唇兀自要緊,喝令黎姑再不許說下去:“……住口,你不配和我說這些!”

    李燕何亦將將看向阿珂,此刻二人眼中都是一樣滿滿的沉痛、不堪與絕望——想不到他那般愛著的女人,日思夜想要與她成就鴛鴦好夢,卻原來竟是他的姐姐……嗬,這荒唐的人生,這肮髒的人世!

    眼見阿珂脫力癱軟在地,李燕何心中揪痛,豁然使出全身力道震開周少銘,那頎長白袍在桌麵上疾掠,抓過阿珂懷中的喜樂便向窗外飛去——

    “小不歸,限你十日之內前來見我!否則……便不怪我對她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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