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何此後再未對阿珂有過任何的逼迫,隻是默默用行動對阿珂百般照顧。那樣一個白淨的男子,美得好似不染人間煙火,這會兒卻砍柴燒火洗衣做飯……盡將一切的家務全權包攬了過去。

    他自進入天青門,便一直過著紙醉金迷、人上人的荒靡生活,幾時動手做過這些粗鄙活計?那火燒得艱難,時常燒得整院子濃煙滾滾,他在火中咳嗽,絕色麵容被熏得滿是炭黑;阿珂懷孕心燥,末了還要怪罪他做得不好。他竟是也不惱,拐了個彎,又從山下給她買了酸辣的吃食將將扛上來。

    嘴上日日損著阿珂好吃懶做,等到阿珂真的要做些什麽,他卻又沉著一張臉頻頻阻擾,不舍得她哪怕有一丁點兒辛苦。

    附近的寨民們紛紛誇讚起燕相公寵愛娘子,他心中暗生得意,偏更用了心思。婦人婆子們見他辛苦,便時不時送了雞蛋魚肉上門,小院子裏也熱鬧起來不少。

    自小相依為命,阿珂一眼便看穿李燕何在使著什麽溫柔詭計,然而她的身體日漸虛弱,亦沒了力氣再同他耍狠鬥戲,便隻是默默的受著他的照顧,由著他一個人自得其樂。

    肚子一天天的逐漸隆起來,心痛的毛病卻依舊加劇。蘭老頭勸阿珂莫動心緒,阿珂自己也琢磨出了大概,曉得自己越動心思,身體便越虛弱,慢慢的就開始逼自己將那個人、那些仇暫時忘卻。每日濃濃的藥湯吃著,強迫自己安心養胎,再不去管從前的事兒。

    隻是在某些不經意的時刻,某一張眉峰淺凝的俊逸容顏還是會在腦海中清晰浮現——熊熊燃燒的花船內,那人深邃眼眸中好似藏著諸多的沉痛,她往他心口決絕地紮著刀子,他卻還是說愛她……可是他的手上分明沾著她義父的血!

    阿珂的心又開始絞痛,趕緊逼自己將畫麵掠過。

    “小不歸,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麽?”李燕何從院外走進來,肩膀上掛著才從寨民手上分來的兔子。離了京城的煙花粉墨,再不用扮作那戲子的依依呀呀,他的身型好似一瞬之間多了份成年男子的沉穩,脫去了少年的青澀。

    “你看我打迴來了什麽?”

    真個是妖孽,那皮膚怎麽就是曬不黑?

    阿珂迅速收起心思,把責任推到孩子身上:“哪有想了?還不是他,日日折磨著人。”

    “嗬,反正你總有理由!”李燕何促狹一笑,見阿珂臉色蒼白,狐眸中悄然掠過一絲隱憂。

    又將掌心在阿珂的肚子上輕輕一覆,傾下耳朵

    去聽。

    那孩子竟是與他十分有緣,忽地竟在肚皮下蠕了一蠕,興奮得他險些兒跳將起來。

    “太可怕了!她竟然動了!你看到了嗎,她剛才用指頭擋我?”大手抓住阿珂的肩膀搖著,滿麵都是歡喜。見阿珂木登登的,又害怕起來:“小不歸,你可有什麽不適?走走,快帶你去山下找大夫!”

    說著就要去雜屋背竹椅。近日每迴下山,他便是用那竹椅背著阿珂下去,等到了山下再換成小轎。

    因著著急,腳下差點兒被野兔子一絆。

    阿珂卻將他手臂一握,其實李燕何說了什麽她一句都未曾看清楚,她的心思全沉浸在方才腹中的那一絲奇妙蠕動。

    抿著嘴唇,像是在決定一件無比鄭重的事兒,好半天了才一字一句道:“……李燕何,我一定要給他最好的,一定不許他被任何人欺負!”

    說完了咧嘴笑,笑著笑著又莫名冒出來眼淚花花的一片……丟人死了,一臉的兇,不給李燕何看。

    “臭丫頭,還說你不要她!”李燕何嘴角亦彎起笑弧,修長手指掐了把阿珂的臉蛋,一邊笑她矯情,自己呢,卻又把耳朵覆上去聽。

    那寶貝兒想是知道娘親終於疼愛自己了,開心得不行,竟又用指頭兒抵上來,在李燕何的耳下蠕了一蠕。

    李燕何的眼眶瞬間亦泛起了紅,嘴上陰冷冷的叱道:“你若是敢將她教成像你一樣討厭,看我不揍扁她小屁股!”

    氣得阿珂一把將他推倒在地:“你若是敢動他一根寒毛,看我不把你五馬分屍!”

    “好個毒婦……對了,你猜她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女孩有什麽好?慣被人欺負!他若是個男孩,將來我還讓他當馬賊,老娘就當那山寨裏的鎮山老母妖!”

    “噗……沒出息!我倒希望她是女孩,小時候隻見你頂個難看的和尚頭,我倒是要看看那小不歸紮著小辮兒是何等滑稽……”

    沒有人能體會他們此時的感動,然而這一刻他們卻將對方懂得一清二楚。

    自小都是孤冷的個體,無牽無掛,任意胡為,死不足惜;此時忽然多出來一個小東西,那般脆弱與美妙,一點一點悄然滲入你的生命,你扔不下他,所有的一切從此都要把他帶上,再不敢輕易拿自己的性命去玩笑。一切都變得那麽珍貴起來,心也溫暖了,有了牽掛……

    李燕何斜覷了阿珂一眼,見她腰帶上的荷包掉落在

    地,便一把將它拽了起來。

    那荷包內的胭脂骨依然還在,夕陽餘暉將玉身打照得妖冶惑目,一直以為這就是當年自己送給阿珂的那一截,看得他內心從未有過的柔軟:“小不歸,我曉得你心中終是給我留著一片天地。你此刻不愛我也無關係,等到我拿來解藥,終歸會讓你心甘情願做了我李燕何的女人。”

    這話並未對著阿珂說。

    小心將荷包替阿珂戴上,自去灶房裏燒火煮飯。

    阿珂的眼神這才一瞬間落寞,雙手撫上已然隆起得很明顯的小腹,幼年時她曾下過決心,將來定然要給自己孩子一個正常、溫暖、健全的家庭,可是末了還是逃不出命運的齒輪……比如這樣的時刻,卻不是她與孩子的父親一起來歡喜。

    然而她是真的開始愛上這個孩子了,此後一味過濾開記憶,隻是安靜的養著胎。

    她的身體日漸虛弱,等到月份再大些的時候,行動已然十分不便,雙腿浮腫起來。李燕何便再不似先前慣她,開始逼她每日出門散步撿柴。

    彼時正是秋割之時,山上的稻田裏多出來好多寨民。阿珂又嫌自己肚大麵醜,再不肯出門半步。氣得李燕何幹脆開了院門,讓嬸子們中午在院中為男人搭鍋煮飯。

    那婆娘們一個個歡喜阿珂白淨,便又將針線女紅帶上山來,教阿珂打發時間。

    有時候阿珂甚至想,就這樣過下去也不錯啊……如果沒有那麽多的新仇舊債。

    ……

    等到秋收過完的時候,李燕何已經把自己在柴房的床鋪搬進了阿珂的房裏,將將與阿珂同住了下來。日夜悉心照顧,便是連阿珂的衣裳亦是由他拿去河邊晾洗,不過半月的光景,原本傾城俊秀的五官憔悴去不少,卻不見對阿珂半句怨言。

    阿珂過意不去,然而彼時的她已經很是吃力。

    撫著肚子,見院外秋風葉落,知道另一個冬天又快要來了,便對李燕何道:“臭小子,假設我挺不過去那關,你要替我將他養大。若是敢賣與別人賺銀子,做鬼我都不會放過你。”

    李燕何不說話,此刻的阿珂連聲音都好生疲軟,天曉得他早已經開始後悔……若是知道有今日這一番靜好光陰,當日又何必多此一舉,非要罰她吃什麽斷情的毒?

    “傻瓜,我定然在你分娩前將那治心的藥材尋到,不會讓你受半分的苦!”李燕何握緊阿珂手腕,暗暗斂起眼中的陰戾,在那白皙的手背上輕印下一吻。

    阿珂眼神又黯淡下來,她暗地裏不隻思想過多少迴,如何也想不通自己幾時忽然多了個莫名的心疾。然而那什麽藥材又豈是好弄的?若是容易,早已經找到了。

    便又道:“義父的仇還沒報呢,我真是個負心負義的罪人。他日若是尋到義父的墓地,讓孩子代我磕三個響頭,長大了一樣要他把大仇報掉,否則我就是死了也不安心。”

    這樣的要求很自私,然而既然決定了讓這個孩子降生,那麽便注定了他要背負不是麽?

    李燕何周身又泛開陰冷,討厭阿珂說這樣的話,豁然打斷道:“用不著麻煩孩子,你死不了!”說著自吹滅燈火,掀開被子去睡。

    ——————

    山下的老大夫檢查了阿珂的耳朵,長長籲了口氣:“恭喜二位,這淤……”

    阿珂忙使了個眼色,嘴角悄悄抿下一絲笑弧。

    蘭老頭便打住了——也好,迴頭再給燕相公一個驚喜。

    李燕何好奇,貼過來問道:“大夫說她如何?”

    “呃,脈象很好,隻是姑娘的身體還是羸弱,老朽正打算同公子說道則個……”

    李燕何的眉頭便凝了起來:“……倘若是沒有那斷情盅的解藥,可否能挺得過去?”

    蘭老頭扭頭看了阿珂一眼,見阿珂豎著耳朵,忙假意出門晾曬藥草,將李燕何引至院內,小聲道:“孩子定是平安的,隻是趙姑娘怕是……怕是產後血崩。老朽畢竟醫術有限,不敢妄自擔保。”

    李燕何麵色一沉,默然作了個淺揖:“在下明白,老大夫已經盡了全力,燕某感激不盡。”

    說著拂了袖擺走入房內。那昏暗光線下阿珂隻是低頭撫著肚子,臉上表情恬淡安靜,看得他心中酸澀,努力勾出一抹笑顏:“走吧,帶你去填飽肚子!”

    ……

    青石長街上人來人往,阿珂抬起頭:“大夫剛才都說了什麽?”

    “說一切都很好。隻是你的心病,怕是我得去山外尋些好的藥材,以防萬一。”李燕何低下頭,因不願再看阿珂清瀲的雙眸,便借口山中大米吃完,大步拐去街角的米鋪。

    那路邊上正有一個賣雞蛋的阿嬸,見狀便招攬道:“姑娘可要買些雞蛋迴去?老母雞生的,月子裏吃最是進補!”

    阿珂便撫著腰笑:“好啊,你給我包上十來個,一會兒那誰來了讓他給你掏銀子!”

    阿嬸樂嗬

    嗬的應和道:“你家燕相公真是個難得的好男人,咱山哈寨可是無人不知。”

    正說著,卻忽然一道疾風掠過,阿珂才伸手去接包袱,隻覺得身後似被什麽東西撞上,身子猛的一個趔趄,數顆雞蛋頓時失手滑落,堪堪碎了一地。

    “啊——”

    “姑娘小心則個——”

    李燕何正提著米袋走過來,眼看阿珂整個兒重重往地上栽倒,情急之下竟忘了要斂藏功夫。那長街上隻見一道青影忽明忽暗,轉瞬便已落到阿珂身旁,長臂豁然一攬,終於在最後一刻將阿珂攔於臂彎。

    “做什麽次次不小心?!”他的語氣甚是氣惱,眉宇間的冷意遮藏不住。

    阿珂身子一頓,如此忽隱忽現的詭異輕功,怎的好生熟悉,像是曾在哪裏見識過?……隻覺得腦袋裏似有什麽迅速掠過,仔細思想,心口卻又痛到不行。

    便道:“方才有人撞了我一下。”

    迴頭四下尋找,周圍卻是布衣黑帽,人影婆娑,老弱耄耋各行其是,哪裏像有什麽人曾撞過自己?

    “算了算了,大概是我的幻覺。李燕何,我看咱們還是迴去吧,今日心裏亂糟糟的,不要一會兒孩子早產在半路,那可不好了。”

    李燕何卻已經看到了,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分明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少年與一紅衣女子行如鬼魅。好似察覺自己正在看他們,那女子竟忽然迴過頭來,彎起妖紅的嘴唇對他詭秘一笑……

    果然他還沒去找他們,他們便先已經找上門來了麽?

    許久未曾出現過的陰煞之氣頓時又在那絕色容顏上浮起,李燕何撫了撫阿珂薄削的肩膀,柔聲道:“好,我們這就迴山。”

    作者有話要說:唿唿~字數補充完整咯。。(^o^)/~

    (紅臉蛋)表示很羞澀,某段時間被類似“文化大革命”的工作虐得腦袋抽風碼字不能,於素抽出來一個斷情藥。。呃。。雖然很狗血,然而既來之,則圓潤之。。這個毒,還是得解掉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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