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樹底下蟬鳴聲聲,阿珂將好容易寫好的字兒遞給周少銘,本來以為會招來表揚,結果周少銘卻反而皺了眉頭。

    “你這畫的是什麽?……烏龜?”

    阿珂沮喪了,撅著嘴兒一把抓了迴來:“是‘不歸’啦,周少銘這人真沒情調。”

    ……

    總是擅長狡辯外加倒打一耙。周少銘便生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來:“白白教你一上午,全然白教了,你師傅從前從未教過你認字嗎?”

    “師傅說我命中戾氣太重,不開智便罷,開了智反倒活得更辛苦。反正世上不識字的人很多,不學也無甚大礙。”阿珂撓著頭說。心裏頭巴不得不用識字呢,抬頭看了看樹梢上垂下的果實,又對周少銘笑起來:“我摘果子給你吃吧!你教我識字,我總得謝你什麽才好。”

    周少銘尚未從她那月牙兒彎彎的笑容中迴神,就看到她脫下外麵的布衣小褂,颼颼的爬上了樹梢。

    那是一株很老的果樹了,樹梢上紅潤的楊梅一個個垂下來,很是誘人。可惜近處的都已被丫鬟奴才們打下,倒是邊緣的樹杈兒上還墜著許多熟透了的果實。

    阿珂屏住唿吸,雙臂抱著樹杆搖搖曳曳,一邊攀著,一邊拿眼神笑看樹底下的清雋少年——鼻梁英挺,薄唇輕抿,總是一副在思考的樣子。從來都是仰著腦袋看他,這樣俯視的感覺倒別有一番味道。

    他顯然怕她掉下去,一邊慍惱她不聽話;一邊呢,又緊張,深邃雙眸裏裝著的全然都是她的影子……咳咳,這感覺真好啊。

    阿珂故意晃了晃樹杆。

    果然,那樹下的少年忙將手中書本放下,衝她揚聲道:“真糟糕,還不快給我下來!”

    阿珂就咯咯咯的笑起來:“周少銘,你皺眉的樣子看得我心花蕩漾!”

    衣裳上沾了點點星星的果汁紅,才學了幾個詞語就胡亂套用,那笑容爽朗天然,看得周少銘恍惚。末了袖子一拂,隻是兇她道:“不可教化,男人之間怎可以用這樣詞語!”自己說著,表情卻躲閃了。

    阿珂心中偷喜,摘下一串楊梅扔下來:“若我是個女孩兒呢?”

    正待要繼續往下扯,卻聽身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她一迴頭,看到一條翠綠細蛇正吐著鮮紅的血芯子往自己這兒遊過來,那蛇的位置正在來時的樹杆上,斷了她的去路,無路可退。

    “啊,有蛇——”阿珂眼睛一閉,趕緊往樹下跳去。

    周少銘本以為她又在打誑語,然而才一抬頭,一抹小小的身子已然往他的懷裏栽進來。他毫無準備,天旋地轉間,隻覺得一股莫名的清香遁入懷中,毫無意識地便將那柔軟身體抱住……兩個人倒退幾步,“撲通”一聲摔倒在草地上。

    “唔……”翻滾間,兩雙紅唇竟然就這樣輕易合住。

    那吃了果子的小嘴兒紅潤潤、酸甜甜的,含在少年的口中竟是那般柔軟,仿佛稍稍用力一吸,她都要化開在他的唇舌之上。這從未有過的體驗,讓正值敏感年紀的少年身體裏生出異樣變化,雙手在空中頓了頓,竟然本能的在她腰上輕輕一環,想要將她保護。

    大腦卻是空白的,毫無雜念,隻是覺得美好。

    兩人便這樣大眼瞪著小眼。

    阿珂的臉紅成了蘋果,鼻翼間全是他身上說不出來的淡淡清爽,實在好聞極了,然而某個地方卻抵得她難受……她這樣的年紀自是不知那些奇妙之事,忙拍拍衣擺從周少銘懷中溜出來。

    “完蛋了,我們剛剛做了成親的事兒……”阿珂瞥了周少銘一眼,迅速將視線看向別處。

    周少銘身子一空,齜牙坐起身來:“……好個頑童,下次不許你再爬樹!”

    阿珂卻不肯讓他轉移話題,偏要問道:“周少銘,你從前親過別的女孩兒沒有?”

    “問這做什麽?若是親了,我便娶她。”周少銘冷著嗓音,臉上慍怒又不自然。

    “咳咳咳……”阿珂猛地嗆住,說不出話兒來。

    周少銘瞅著阿珂強裝鎮靜的模樣,那模樣分明是個羞赧又嬌憨的女子,心中忽然頓悟,從前還以為是這頑童好色,此刻才知他原來從一開始便將自己當做女子……難怪第一次見到他時竟是蹲著小解。

    然而為何老天卻偏偏將他生做個男兒身……就是這樣的身份,讓自己什麽也給予不了他。

    “你別誤會……不過隻是一場不小心。”周少銘瞪了阿珂一眼,拂開袖子默默走了。少年背影清逸,步子走得飛快,阿珂好容易寫好的字掉在地上,他頓了頓,然後狠心一腳踩了上去……

    阿珂尚未琢磨清那話中的意思,周少銘已經不再與她親近了。當天夜裏她的被褥便被下人們搬到了偏院,偏院裏清清冷冷,到處都是詩書,阿珂看不進去,隻是覺得無聊。

    那院子中間長著一顆大樹,阿珂常常爬到樹上打盹,漸漸的便看到周少銘開始與各種各樣漂亮的貴家小姐

    見麵了。那些大人們帶著自家的寶貝女兒前來寒暄,都是和他一般大的年紀,長得又好看,嬌滴滴的,看他的時候眉眼裏都是嬌羞。

    阿珂心裏突突的,她想去告訴周少銘,不就是親了一次嗎,她都不計較了,沒有必要為了躲她而這樣逼自己。然而周少銘卻似乎並不反感,他竟然還帶著那些小姐們去逛園子。雖然他的眉頭緊凝著,然而當小姐們對他笑時,他亦會對她們勻出一道溫和笑容。他那笑起來總是那麽爾雅,小姐們的臉頰更紅了。

    阿珂著急起來。有一天她趁下人們不注意,故意晃悠到他二人的跟前,又怕他看穿,便假意蹲下來綁著襪帶。

    那女孩兒生著一雙瀲灩的杏眸,看起來應該十一二歲了,走上前來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呀,銘哥哥府上還住著這麽討巧的小和尚。”聲音好聽極了,端莊又大氣。

    討厭,摸我的頭幹嘛。阿珂皺起眉頭,心中恨不得自己立刻長大三、四歲,一雙眼睛卻隻是瞅著那清冷的少年:“好巧啊,周少銘。”

    阿珂說。

    周少銘隻須凝眉看她一眼,立刻就能看穿她的心虛。他是刻意晾著她的,為著讓二人漸漸清醒,然而多日不見,卻發現那圓潤的小臉兒竟瘦下去不少,眼睛又清又亮,紅潤的雙唇倔強輕抿著,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得他又想起當日樹下悸動的情思。

    心中自責,然而卻是不能再與她親近了,該斷不斷則亂,如今尚且年幼,一切都還來得及。

    周少銘對著那女孩兒勾唇一笑:“是祖母請來的寺中小僧,讓婉兒見笑了。”

    “無妨。”婉兒擺擺手,眼裏頭有些探究。

    周少銘這才淡漠掃向阿珂:“母親不是說你去了祖母身邊,如何住到了這偏院裏?”

    看到她衣裳上的點點墨汁……不是說討厭識字麽,怎的還在寫。

    阿珂指了指身後:“哦,一直就住在這裏啊。對了,我學會寫好多字了,你要不要進去看看?”

    周少銘便明白過來,難怪幾迴去給祖母請安,一次也未曾見過她……罷罷,他母親的心機,他又不是第一天見識?左右偏院清靜,這頑童秉性頑劣,倒也可以修身養性。便點了點頭:“改日去罷,今日還有些事兒。”說完,合了扇子擦身而過。

    一翻臉就不認人了……每次都是這樣。阿珂一股執拗又上來了,瞅著那少男少女和諧的背影,問道:“周少銘,你以後會娶她嗎?”

    該死,每迴看到自己與女子親近,他便要這番打問……冷落了許多天,依然還是這般不肯清醒。

    周少銘不迴頭,頓了片刻方才漠然出聲:“喜歡的自然就會娶。等到了京城,我送你去個好點的寺院,在那裏可以讀書識字,再不要受勞苦折磨。你呆到十三歲,若是還俗,亦可以在世間尋找喜歡的女子;若是不還,在裏頭也能過得安穩。”說完大步走掉了。

    留下婉兒在路中央,聽得一臉莫名。

    阿珂的小拳頭攥了又鬆,她想要去解釋,然而下人們因得了大夫人暗中的吩咐,頻頻攔阻著不肯讓他二人再見;時常還要故意與她生出些許事端,又將那謠言傳到老太太的耳中。老太太漸漸也不再寵愛她,她的日子不好過起來。

    許是思想得太傷腦筋,阿珂的小腦袋上悄悄長出來一片硬茬茬的發根兒。她忽然想起與李燕何的一月之約,心裏頭生出迴山的念頭。

    周老太太的壽辰在月底的時候如期而至,若大個周府裝飾得富麗堂皇。這是周家在山南州最後的一場酒宴了,過了此番,他們將舉家往京城遷徙。

    阿珂墊著腳尖在荷塘外張望,見園子裏頭杯酒觥籌、歡聲笑語,有盛裝的夫人太太捂嘴輕笑,還有美豔的伶人在台上咿呀婉轉,可是怎麽找就是找不到周少銘的影子。

    門口守門的嬤嬤們壯碩又兇惡,如何也不肯放她進去。阿珂便將一紙信箋遞至大白嘴裏:“大白,我走了。等我長大後有能力了,再迴來找你們。”

    大白用毛乎乎的腦袋蹭著她的膝蓋,舍不得她走。阿珂背著小小的包袱迴頭望了望,大步往小門邊走去。那包袱裏不過隻是藏著兩件半舊的僧衣,還有李燕何送下的錦囊,是她唯一的財產。

    周少銘正在園中陪著世家公子們心不在焉地吃茶,遠遠地隻見得一抹瘦小的身影在園外張望,看那副模樣好生焦急。他心中想要出去,卻又怕好容易熄下的火苗又在那僧童的心中騰起,忍了又忍,終於沒有站起來。等到再抬頭時,那抹身影卻已經不見了。有旁的小姐送了詩文過來請教,滿臉嬌羞矜持,他便隻好暖聲應付。

    “嘩啦——”天空忽然劈過一道閃電,碩大的雨點悉悉索索落下地來。阿珂正迷在園中尋路,忽然背後閃出兩道黑影,她尚不及張口,嘴巴已經被一塊濕布捂住。

    有壓抑著的粗噶嗓音道:“怎麽辦?”

    “二爺說了,此刻人太多,等天黑了再送出去!”這聲音好生熟悉,阿珂眼

    前浮起那日見到的一隊彪悍大漢,一陣暈眩,再沒了知覺。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因為《人去不歸》一章太長了,所以分作兩章發。於是,第八章的章節名改成“周家二爺”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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