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本出當了十多載的禮部尚書,門下弟子無數,可像陳穩這樣放開了顏麵哭泣者,還真沒見過幾個。


    本官怎有這樣厚顏弟子!


    “學生苦哇!”陳穩不在乎恩師怎樣看,反正他的為難要說出來,不說,還以為他這官當得多輕鬆呢!


    “錄取女案首也是無奈為之,盛家女郎答卷放在那裏,言學政為人秉直不容沙子,學生如何能於眾目睽睽之下棄盛家女郎而選他人?”陳穩苦著臉,連連的訴苦。


    “本官何曾因你點了女案首而惱?”何本出愣了一下。


    他再傻也不能讓自己愛徒不能為而為之?


    就憑盛家女郎考卷堪為魁首以及皇上注目,就不能當出頭椽子!


    “啊?!”陳穩還準備按之前寫好的腹稿繼續賣慘,可聽到恩師的話,他也有些發懵。


    不、不是他以為的那樣?!


    跟盛苑兩次得到案首之名無關?!


    意識到這點,陳穩鬆了口氣。


    早說啊!早知這樣,他就不哭訴了!


    擦擦額頭虛汗,陳穩注意到恩師那“恨鐵不成鋼”的目光,頓時臉上浮出茫然。


    “老師,學生究竟何事讓您生氣啊?”


    何本出見這個弟子當真不解,登時沒好氣的問他:“閣老岑大人之三女參考,此事你當知曉。”


    陳穩聽到這兒,不禁唇齒泛苦:“老師,那岑幼娘學文極精,滿京都的人都曉得岑閣老之女參考,可有多少人注意著呢,學生如何好幫著岑閣老徇私呢!


    而今陛下看重科考,務令每場考試要將考生試卷分期公布,岑幼娘的試卷擺在那裏,學生若是無故不取,恐怕在士林的名聲就要差咯!


    說不得要讓人以溜須為名恥笑!您從來教導學生不要輕易攀附內閣,岑閣老那裏亦不曾遞話過來,學生怎好擅自揣摩上官之意?”


    說到這兒,陳穩恨不得淚漣漣,他這個官當得真不易!


    皇上廣開女子科舉,給這天下的女郎留了條通天之路,卻將他這個忠懇之臣放到了淩空於懸崖峭壁之間的繩索上。


    何本出見這個弟子是榆木腦袋,又氣又無奈的擺擺手:“這順天府竟然這樣磋磨人?明明以前機靈著呢!……老夫沒讓你將岑三女郎摒棄錄取,隻是你不該讓她名次過於考前!隨意的選出些小不足,讓她位置不前不後,隻要中不溜就好了!”


    說到這兒,他又怕這學生不理解,又妥協了一步:“哪怕你讓她在十幾名上也可以啊!伯嘉,你不能讓她在前六名!太顯眼!


    雖說岑閣老沒有遞話,但是作為下官,該要避讓的還是要避讓,不能讓他覺著你在打他的臉,或者你無視他!


    你也不是初出茅廬,當清楚,這官場之上,不攀附上官、不參與黨爭,不等於能得罪對方。


    有時候主動給對方個小麵子、台階下,對彼此都好!很多舉動盡在不言,不是很好麽?


    伯嘉,為師清楚你之為人,向來惜才憐人,可是你當知,將岑三女郎名次向後略調,對她也有好處。”


    陳穩聽著恩師教訓,謙遜安分的連連點頭應和。


    何本出見他態度懇切真誠,認為他聽了進去,不免滿意的點點頭,捋著胡須教導:“當然,童試仍在繼續,前麵兩場不是定局,你還有機會略微彌補……不管是院試兩場,還是最後總體排名,岑三女郎都不可名次靠前。”


    “老師,若是言學政之意點她案首呢?”陳穩心裏略有不忍,亦有些不服,佯作不解的問。


    “那自然不同!”沒想到何本出聞言,毫不猶豫的說,“若是岑三女郎有案首的潛力,那就讓言學政點其名就是了!她要是有本事拿下解元、會元、狀元,能夠直接入皇上之眼,那岑閣老還真等閑不好攔她青雲路!”


    “……”陳穩聽懂了,微微歎口氣,暗自對那岑三女郎說聲抱歉。


    迴到府上,陳穩情緒不高,腳步不停直奔自己書房而去。


    陳穩的夫人圖氏彼時正教導女兒讀書,聽丫鬟說老爺麵色不好,心裏有些憂慮,令婆子丫鬟看好小姐,自己親自捧了一壺爐上甜湯,慢步尋了過去。


    來到書房外,責令丫鬟婆子在門外守著,圖氏掀起簾子邁步進去,當即就看見揮毫的丈夫,不禁笑言:“我見老爺今日情緒不高,特送來甜湯於你解愁。”


    陳穩看見夫人,臉上的憂色收起,勉笑說:“有勞夫人了。”


    圖氏端著甜湯上前,視線在宣紙上緩緩滑過:“我看老爺今時之字,比劃之間……似有泣訴之感,隻不知何人不公,惹你憋屈了?”


    說起這個,陳穩也不隱瞞,一五一十將今日老師的責備說了一番。


    言到最後不禁感慨:“想我昔時讀書,立誌為官清正公允,還有到大理寺就任之意,哪想到今時,竟要為了上官家的私事,改人名次!隻不知這時一退,為夫之底線還能堅守多久,怕不是以後要步那庸官昏官貪官後塵啊!”


    說到此,陳穩忽然覺著這官兒當得沒有意思,還不如掛印而去,至少對得起他讀的這些聖賢書!


    圖氏聽到最後,沒將他的感慨當迴事兒。


    苦讀十幾載,她這個陪讀的都不想迴首,他能舍得才怪!


    不過丈夫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人這底線是一步退,步步退。


    為兒女前途,整個家族的未來著想,丈夫還是要有些底線為好。


    這樣想著,圖氏有了主意,將手裏的湯碗放到丈夫手裏,溫聲而勸:“岑家女郎的事,我亦有所耳聞……你之前也說過,岑家女郎沒有盛侯之女的才華,當不得案首;府試幾場,她名次常在三至五名之間徘徊,可見她不是頂好的學子。”


    “要說才華,其亦有一甲之資,隻是奈何岑家女郎文辭之間略顯銳利,文章辭藻華麗,讓人閱之酣暢淋漓,可這酣暢之餘,難免勝出心虛之感。”


    陳穩想著岑幼娘府試覆試的那幾場發力的文章,不禁搖頭而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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