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說,這一家之中,當屬做媳婦的與姑子婆婆的關係最難處,可擱到田家這兒,這做姐夫的與小舅子之間的關係竟也微妙的很。

    但素涵此時卻並不關心兩個男人之間的莫名火花,隻思量著,自己既然占了田桂花的身子,那麽,子朔這弟弟便等於就是她的親弟弟了。

    子朔多年未曾歸家,田桂花當初在白蓮鎮偶然遇見他時,根本就沒能認出他便是自己的弟弟。可說來也是鬼使神差,田桂花竟一眼見到子朔便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親近感和愧疚感,當下就掏了銀子,把人給贖下來了。素涵之前迴憶著這段往事,竟還以為田桂花是對子朔一見鍾情了,卻不想,原來這裏頭,是還有著這層故事在的。

    然而田家裏多了個人,素涵還是略微感到有些不適應。要不是她腦子裏殘留著田桂花的記憶,對子朔的親情便也添了幾分真,要不,她還真的難以接受一個陌生人的認親。

    “子朔,你跟我說說,這些年裏,你都過得怎麽樣?”她這句話,算是替田父田母還有田桂花問的。

    “最先頭的那家人不錯,還給了我機會,讓我跟著主子一起學習讀書寫字,不過……後來出了點事情,我便被趕了出來。幾次輾轉之後,我又到了趙府。”子朔說的很簡單,大有不願再多提往事的態度。

    素涵知道子朔在外的這數年定是不易,而他一心覺得落至奴籍不甚光彩,又怎會當著一大家子人麵多講?

    “長卿,你們先都出去吧,我單獨和子朔聊聊家常。”

    尹長卿瞥了子朔一眼,然後衝著素涵點了點頭:“你剛醒,別聊太久了。”

    素涵微微歪頭一笑,答道:“好。”

    等旁人都離開,這屋子裏隻剩他們兩人了,素涵又覺得有點不自在。垂下眼,隨便起了個話題:“爹和娘都已經不在了……”

    子朔拄在炕上的手一顫,他扯了扯嘴角,麵色有些慘淡:“我是個不孝子,沒來得及去見他們二老最後一麵……”

    素涵一愣,抬眼瞅了他一眼,趕緊說道:“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賴你。”

    子朔側過身去,手肘支在膝蓋上,雙手十指相交抵在額頭,那模樣看起來甚是懊惱:“阿姐你不用安慰我了,我……”

    素涵找不到話說,便移開頭不去看他,低著頭盯著被子,想了想,轉口問道:“子朔,那時候,爹和娘不是要把我賣掉的嗎?怎麽後來又讓你走了?”

    子朔鬆開手,抬起頭,略迴想了下,歎道:“當時爹找到的人牙子是我們田家的遠親,那人牙子說,有個大戶人家要尋十歲上下的男孩去家裏給某個少爺做玩伴奴才,而我正好合適。爹倒是的確曾想過把你給賣掉,但卻遲遲找不到合適的下家,又怕你一個女孩子落入窯子之類的地方,所以就不舍得賣了。我當時偷聽到他們談話說,那人牙子把那大戶人家的姓氏、住所都告訴了爹,爹是打算過個幾年就把我贖迴來的。可是……”

    素涵點點頭,她明白了。田家的夫妻倆都是好人,舍不得孩子,才想了這麽個折中的法子,隻等著手頭銀子攢夠了,便把娃贖迴來,可出乎意料的是,子朔卻因為某些事情被趕出了原本的那戶人家,賣去了別處,失了音訊。等田父好不容易存夠了銀兩,托人趕緊去詢問時,卻這才知道兒子已被轉賣走不知多久了。老爺子怒極攻心,百般氣鬱之下,便一病不起。

    田家因為老爺子的病,散盡了家財。而田桂花那時手頭雖還有不少銀子,可她卻覺得,農家人哪有那麽嬌氣,生了病挺一挺就過去了,還要看大夫吃藥作甚。何曾想過,這一拖,田父竟就去了。

    田桂花脾氣暴躁,人又愚蠢,等知道田父田母欠下了一屁股債,捧著銀子趕迴家門時,見到的,卻是田母冰冷的屍身。想起田母幾次三番的央求,田桂花這才明白自己犯下了多麽不可饒恕的罪責。所以才有了後來,素涵夢見她立在墳頭前蒼白著臉的場景。

    “子朔,你現在迴來了就好。爹娘若是九泉下有知,也會瞑目了。倒是你後來又出了何事?怎的好好的,卻被突然趕去了別處?”

    子朔仰頭苦笑了一下:“阿姐,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就不要提了嘛。”

    “好好,我不提。那你且告訴我,蘇玉嬌怎麽樣了?還有那些街坊鄰裏,嘴巴裏可還有什麽閑話在傳著?”

    子朔轉頭,挑挑眉毛:“阿姐,你人緣好著呢,那些個姑子婆子都站在你這一邊,我跟他們解釋清楚後,他們便都信了。至於蘇玉嬌,她信口開河,跟個長舌婦似的,還瘋瘋癲癲的要打人。大夥見了,都說她是個瘋婦,就押著,把人送進衙門裏關著去了。”

    “蘇玉嬌給送進了衙門裏頭?”素涵咂舌,“倒是活該。可是,這官老爺也判不了她什麽罪責吧,畢竟她也沒殺人放火。”

    “這倒是,頂多關個幾天就放了。不過,阿姐你不用擔心,我明個就去衙門裏頭說說,讓他們把人給趕出鎮子,省得她再來煩你。”

    子朔在衙門裏頭當差,能說上幾句話也不稀奇,素涵便不再多問了。她現在一想到蘇玉嬌那個陰魂不散的東西就腦瓜仁疼,隻想著她趕快消失才好。

    “我也懶得理她的事兒了,子朔,拜托你想個辦法吧,讓她滾的遠遠的。”

    子朔對這事兒胸有成竹:“阿姐,現在整個白蓮鎮的人都知道,那蘇玉嬌是個愛惹是非的主兒。女人們都惶恐不安,生怕她也衝進自己家門,搶了自己男人,大家可是巴不得這個禍害趕快滾蛋呢。所以啊,她現在是不走也不行了,留在這鎮子上,大夥見了,是定要拿著掃帚追著她打的。”

    “嗯,那咱便省心了。”

    “你沒見著她被拖到衙門裏的那樣兒,狼狽的不行,卻還叫著、喊著,的確狀若瘋子。當時那一路上圍觀的人可多了,要不是知她懷有身孕,我看,不少人是肯定會朝她扔石子的。”

    素涵一合計,要是這樣的話,想必這消息不久便能傳到趙府裏去。趙夫人若知道蘇玉嬌還在她眼皮子低下折騰,定不會善罷甘休。

    “這蘇玉嬌看來真是沒法在這白蓮鎮待下去了。”

    都落魄至此了還瞎撲騰個什麽勁,好生夾著尾巴做人不久沒事了麽,素涵搖著頭想道。

    “子朔,今晚上就留在這兒吃飯吧,我也好幾年沒見到你了,肚子裏有好些話想問你呢。”素涵望著子朔,見他眼神透亮,心裏猜著,他應該是沒發現她不是田桂花這件事。

    也對,像是借屍還魂這種光怪陸離之事,若非近身之人,又怎能輕易聯想到呢?

    **

    上華村那後山的北麵似乎獵物頗多,藍悠這次上山的收獲很是喜人,總共帶迴來了兩隻野雞,一隻野兔。素涵有跑到耳房裏掂量過,那分量是很足的,拿到集市上估計能賣個好價錢。古代的肉價很高,所以一隻野味賣上個幾百錢是不成問題的,於是這下子,藍悠這邊能賺迴的銀子便也不少了。

    藍悠不計較銀子,而且因為在山裏生活久了,她對錢財之物一點兒也沒有概念。藍悠把賣獵物得來的銀兩都轉交給了素涵保管,隻說,既然她留在田家,吃田家的,用田家的,那麽這錢放在素涵手裏也是理所當然的。

    素涵收了這錢,但除了拿出一小部分補貼家用外,大部分的銀子還是用在了藍悠自己身上。比如一些衣物首飾,雖然藍悠不喜這些物什,但素涵還是給她添置了點,想著畢竟藍悠是個女孩子,這穿著打扮太不像樣子也

    不行。而餘下來的銀兩,素涵便給她存起來了,等著將來她嫁人了,好能置辦份打眼的嫁妝。

    有意思的是琥珀,據說這迴跟著藍悠,它可是沒少摔跟頭。但勉強也算是被藍悠曆練出來了,至少在下山時,那總是耷拉著的腦袋,能抬起來了。這田家的“獵犬”,到現在為止,除了關門咬咬小三的屁股,是還沒派上什麽用場的。素涵隻等著藍悠哪天把它訓練的更靠譜一些,好也能用途更廣一點。

    至於琥珀和巨虎的會麵,那便是不值一提的事了。琥珀最後當然是很狗腿的選擇貼在藍悠的屁股後麵,繼續迴田家過它整日睡覺裝花貓的悠哉日子了。

    待到上華村那塊舊地上的花差不多要到花開之時,田家的書塾也正式開了門。

    當日的天氣甚好,頭頂上湛湛藍天,竟是碧藍的沒有一絲雜質。明媚的日光照的處處都暖洋洋的,而空氣中也滿是早春特有的清新味道,好不惹人心曠神怡。

    田家小院熱鬧極了,院裏院外都擠滿了人。那道喜的,湊熱鬧的,可是來了不少,人們熙熙攘攘的堆在小院裏,就是不肯散去。

    都聽說田家的男人一表人才,俊美不凡,又是個學識頗深的,好些人便皆想來見識見識這教書先生的廬山真麵目。可惜教人讀書認字又不是文人詩會,哪兒來什麽好觀看的。尹長卿和素涵與街坊鄰居寒暄了幾句便有意思要關院門了。

    忙忙活活,等小院裏恢複了往常的安和,已過了差不多一個時辰。

    秦大哥因為要從上華村趕過來,所以到的稍晚。當他大步流星的踏過田家門檻時,腦門上還粘著豆大般的汗珠,整個人氣喘籲籲的,很是辛苦。不過秦大哥精氣神兒倒是挺足,麵上笑意濃濃的,見了尹長卿和素涵,他連忙上前熱情的打了招唿。

    不算秦大哥,這來求學的學生裏,大概還有三四個是專程從鎮子外麵來的。其餘的便都是本鎮的人,裏麵大人小孩都有。

    統共加起來二十個人,堂屋裏擱不下,卻連小院都被塞得滿滿的了。教書是尹長卿的事兒,素涵不會寫毛筆字,便也幫不上忙,隻在一邊看著,偶爾給他端杯茶水。

    昊兒也跟著那些前來求學的人一起,搬個椅子坐在旁邊聽著,那小臉繃得可是挺嚴肅的。也是,他現在是教書先生的兒子,自己怎麽說也該做出點榜樣不是?

    素涵坐在一旁閑得無趣,又沒有外出的計劃,便發呆看著尹長卿認真教書的模樣。

    尹長卿是

    那種做起事來很專注嚴厲的人,素涵在一邊瞧著,僅一小會兒,被批的學生便有好幾人了。

    素涵不禁咧嘴欲笑,但轉念一想,這當著學生的麵笑出聲似乎極不禮貌,她便趕緊抬手掩麵。而那邊的尹長卿這時恰巧轉頭過來,正對上了素涵笑意盈盈的眸子。

    四目相對,兩人均頓了頓。

    半晌,兩人方移開視線。卻是不約而同的,彼此心間都感受到了幾分滿足。

    素涵當然滿足。眼下田家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家中有了尹長卿和藍悠的兩份穩定收入,外再加上她在地裏的活計,這往後的日子裏,想要衣食富足的踏踏實實過老百姓的日子,是不成問題的。

    尹長卿的身子好了很多,昊兒也活潑了不少,之前躲在茅屋之下的苦難時日,仿佛是一場夢,不再真切。

    而眼下這般悠然的生活,她還有什麽不依足。

    然而,想到尹長卿那天突然昏倒在蘆葦地邊的情境,還有他許久前在昏迷中囈語著的那句“原諒我”,素涵心裏還有種隱隱的不祥的預感。一直想問問尹長卿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可終究還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開口。

    素涵搖頭,把那些未知的不安都暫且壓製了下去,自嘲著想道,他們一家子如今生活在一個與世無爭的小鎮子裏頭,就算尹長卿的過去有什麽恩恩怨怨,那也都是往事了,怎的還會和現在有所交集。

    倒是另一件事挺讓素涵上心的。藍悠去年就說過,這上華村一帶的氣候有些反常。那時素涵不懂,但也聽進了心裏去,便一直有留意著天氣。

    和往年一比較,今年的雨水倒好像是真的少了許多。難不成,要有災變?

    作者有話要說:前段時間耳朵總聽不見聲音,但雜七雜八事兒一多,就給拋到腦袋後麵去了,結果一迴過神來才發覺身子已經不舒服好久了(囧,我好笨),發著燒,喉嚨也是腫的,寫文速度實在快不起來,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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