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長卿的側臉很柔和,在看著昊兒的時候,他眼裏的那抹空洞便散去了,整個人光彩熠熠的。那模樣望進素涵的眼裏,有些奪目。

    素涵垂了眼,緩緩走進茅屋,心裏咚咚跳著,說道:“長卿,我不知道我這樣說,你會不會覺得反感。但我……不想離開田家。”她皺眉,如果尹長卿能接納她,那麽她便留下。

    尹長卿見素涵迴了身,明顯一怔,眨了眨眼,眸子裏劃過一絲困惑。

    昊兒聽見素涵這麽說了,立馬掙離了尹長卿的懷抱,像看到了什麽奇跡似的,瞠目瞅著素涵,半晌,扭頭直直的看著尹長卿,豎起耳朵聽他怎麽講。

    “你……願意留在這裏嗎?”沒想到尹長卿卻是這樣問了一句,然後道:“田家如今家徒四壁,你若有更好的去處,我不會攔著你。你本來就不是她,沒必要替她遭罪。”

    這迴怔住的卻是素涵了,沒想到這便是尹長卿的想法。這個男人難道都不會覺得自己很恐怖或是很怪異麽,居然心裏頭已是相信了她的說法。還有那句“替她遭罪”,尹長卿為何會覺得田桂花是在遭罪,她田桂花作惡無數,即使死前過得清苦拮據,那也是她活該才對。

    尹長卿見素涵不語,便繼續說:“昨天謝謝你了,謝謝你照顧昊兒,還給我……”他說著說著,突然停了下來,蒼白的臉頰上顯出一絲緋紅,“粥…藥…謝謝……”後麵的話有些含糊,素涵僅僅聽清了這麽幾個個詞。

    臉紅這件事,真心容易傳染。尹長卿若是直說“謝謝你喂我喝粥”,素涵未必能覺得有什麽。但他如此隱晦的閃爍其詞,還曖昧的漲紅了臉,這邊廂的素涵自是跟著他一起,也鬧了個大紅臉。

    許是大家族裏男女之防受持的比較森嚴,喂粥這事擱在素涵的眼裏,那就是個友情援助。但在尹長卿的心思裏,這事情可就複雜的多了。像什麽“伉儷情深”、“相濡以沫”的典故,當時便沒頭沒腦的便從尹長卿的心裏,一個勁兒的往外冒。他甚至還覺得,田桂花是其貌不揚,但她若能一直這樣踏踏實實的、保持著如此溫柔的好性子,那即便跟她過一輩子,也未嚐不是幸事。

    可是,從燒糊塗了的胡思亂想裏冷靜下來後,他又覺著,眼前的她,和田桂花是如此的不同。望進那雙溫潤的眼眸,他幾乎覺得自己是在看另一個人。這般猜想著、疑惑著,最後,終於確定了她們並非一人。

    尹長卿從小讀聖賢書長大,信奉“子不語怪力亂神”,像是借屍還魂這種事情,他本

    該嗤之以鼻,然而,望著她坦然的眼,他的心一跳,竟是沒由來的生出了幾分信任。到後來,她說走,其實他的心裏也是莫明的很失落的。他隻是想著,昊兒需要一個像她這樣的母親,而自己,也想要一個這樣的妻……

    素涵見尹長卿一個人低垂著眼,臉色紅得越來越厲害,當下便以為他又發燒了。不由得自我唾棄一番——人家哪裏是因為喂藥而紅了臉,分明就是身子不好,才燒紅了臉,自己還想歪到了別處,真是糊塗。

    於是也不管之前還在進行著什麽話題,素涵拉了尹長卿的手,便向炕上走:“我見你麵色紅得厲害,是不是又發燒了?要不要躺一會兒?”

    “哎?不、不用,我很好。”尹長卿怔道。

    既然他都說不用了,那就應該是沒什麽大礙吧,素涵想。

    然而,一旁的昊兒卻是不懂了。娘親說是要離開家,可是好像又不願走了。而一向關係冷冰的爹娘,此刻看起來明明恩愛的很,他們之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怎麽忽然關係變得這麽好了,真是搞不懂。

    “那……你不走了?”昊兒小心翼翼的衝著素涵問道。

    素涵聞言看了一眼尹長卿,見他也一臉詢問,才釋懷的笑笑:“嗯,不想走,也不會走了。”

    昊兒怔怔的,總覺得從昨天起便過得雲裏霧裏的,可是,能這樣,真好。他,又有娘親了。昊兒咧嘴一笑,忽地覺得,不管之前娘親怎樣對待自己,但經曆了這一刻後,他便都是可以原諒她的了。

    也不管她會不會打自己,昊兒放縱的撲進了素涵的懷裏,緊緊的抱著她。

    素涵也迴抱住他。看來,自己做的決定是對的,她開懷的這樣想道。

    **

    自那天攤牌過後,素涵便在田家正式留下了。

    尹長卿已是改口叫她素涵,而昊兒的神色亦晴明了不少,每次見到她不僅不會故意轉移視線了,還會嚐試性的擠出個別扭的笑。但,恐怕他還是一時無法適應和“田桂花”親近,那笑勉強的讓人百般無奈。

    往後幾天裏,素涵留在家裏照顧尹長卿,捎帶給小茅屋做了個徹底的大掃除。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茅屋收拾的像樣了點,連帶著那些烏七八黑的鍋碗瓢盆也全都變得光潔一新了,素涵覺得很有成就感。

    家裏雖然依舊破敗,但每件東西被歸置的整整齊齊了,這日子過著,便也會舒心些。

    素涵隨著田桂花的

    記憶,打算用那日在市集上買迴來的粗布,給尹長卿和昊兒分別做件裋褐。他們現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打了補丁,關節處甚至磨得發了白。尹長卿不太出屋子,但昊兒整日穿著襤褸的走在外麵和小夥伴玩,哪裏能不被笑話。

    做衣服是件頂累的活計,田家窮困,點不起油燈,素涵就隻能白天抽空縫製。一針一線的縫,她經常覺得是手也酸、眼也酸。不過,想著做出了的成品的樣子,素涵便覺得有趣得緊,疲勞也一掃而光了。

    素涵徹底忙碌了起來,每日想著如何改善生活,簡直不亦樂乎。田家後院的土壤還不錯,她覺著可以栽些種子進裏,能種出什麽是什麽,好歹可以補貼點口糧。

    上次去集市的時候,素涵有留心過物價。這邊世界和中國古代很相似,米肉貴,青菜賤,像是菜種子之類的,花個幾錢,便可以買迴來一把了。

    再就是尹長卿的藥錢,這個絕對是家裏開銷的一個大頭,而田桂花以前也沒給他請個好大夫瞧過,所以尹長卿的病根到底何在,素涵是不知的。身體的事,自是馬虎不得的,素涵想著,等她掙到了第一桶金,首件事便是要給尹長卿好好瞧瞧病,可是不能再拖遝下去了。

    事在人為,素涵相信,隻要用心琢磨了,日子早晚是要紅火起來的。然而,眼麽前兒,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得思量,那便是素涵的體重問題。減肥這種事,不論是節食,還是做消耗運動,若不搭配合理了,那便都是徒然。於是素涵每天秉承著要減肥、飯也要吃好的原則,規律飲食,然後趁著清晨人少的時候,還會找個沒人的地方跑跑步,做做有氧運動,消耗一下脂肪。

    眼下過了三天了,效果是還看不出來,但素涵的精神卻好了不少,是故想想,沒事鍛煉鍛煉身子也是好事。

    在田家小院休整了三天,給尹長卿的裋褐還沒有做好,但給昊兒的那件卻是完工了。昊兒好多年來第一次穿上了新衣,高興的不住地低頭往身上看,一會兒扯扯衣角,一會拽拽袖子,那小模樣看的素涵和長卿都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意。

    翌日,素涵做好簡單的早飯,吃完,便和尹長卿打了招唿,說要拜訪秦嫂子去。她先去了廚房,用小蒸鍋蒸了點雞蛋糕,挑了隻最完整的小碗,盛進去,扣上個小碟,然後,仔細捧在懷裏,素涵這才出了院門。

    到了秦嫂子家,站在院門敲了敲,片刻,就有人出來開門了。開門的是個身材中等的男人,男人一副典型的莊稼漢模樣,膚色挺深的,腮上還留著一圈淡淡的

    胡子。他背著手,見著是素涵,原本帶著笑的臉立刻垮了下來。

    素涵見狀趕緊露出個笑,搶先說道:“秦大哥,我是來找秦嫂子說說話的。今早做了點雞蛋糕,順便也帶給你們嚐嚐,也不知道我手藝好不好。”

    秦大哥本想轟人,但見素涵講話客客氣氣的,他反倒懵了。低眼一看,她果真懷裏捧了個碗。碗中正散發著淡淡的雞蛋香味兒,聞起來很是誘人。

    雞蛋在古代的一般家人眼裏,算是個金貴的東西,也不是常常都能吃到的。於是秦大哥納悶了,這田桂花今日倒像是帶了挺大誠意的來的,可她怎地就找上自己的內人了呢?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尤其這笑臉人還是個女子。秦大哥想了想,終是把人放進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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