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光明照向大地,使萬物得以生長。

    阿珩坐了起來,專注地凝望著太陽,好似能感受到它的努力和掙紮,一點一點,一寸一寸,雲海翻騰起湧,波瀾壯闊,卻無法再束縛住光明。

    太陽最後用力一躍,衝開了一切黑暗,整個天際光芒綻放。

    阿珩絲毫不迴避刺眼的光芒,定定地看著太陽,手緊緊地握著蚩尤的手。也許黑暗之後仍是黑暗,可隻要堅持,無數個黑暗的盡頭會不會有一線光明呢?

    蚩尤緩緩睜開了眼睛,身周霞光瀲灩,繁花似錦,可這一切的美麗絢爛都比不上——她握著他的手,坐在他的身邊。

    他由衷地笑了,喃喃低語:“阿珩,我們又迴家了。”

    阿珩手指放在他唇上,搖搖頭,示意他別說話。她低頭凝視著他,沒有一句言語,眉梢眼角的情意卻將一切都說明了,絲絲縷縷,纏綿入骨。阿珩的靈力帶著太陽的力量緩緩流入蚩尤的身體,他的五髒六腑,四肢百骸都在舒展,眼睛漸漸閉上,他的神識沉入溫暖的黑暗,被厚厚地包裹起來,就好似化作了一顆種子,隻等有一塊肥沃的土地,就可以再次發芽,茁壯成長。

    蚩尤的傷勢穩定了,阿珩卻痛得身子直打哆嗦,她的兩隻胳膊連著肩膀都被灼傷,有的地方火紅,有的地方焦黑。好似被烈火焚燒過。

    阿珩忍著疼痛抱起蚩尤,走進桃花林,逍遙落到她麵前。

    阿珩道:“蚩尤上次的傷非常重,若沒有一個比歸墟靈氣更充盈的地方鎖住他的靈體,他隻怕已經魂飛魄散,我想了很久,也許隻有傳說中的聖地北冥,是你救了他嗎?”

    逍遙昂著頭,得意地叫了一聲。

    “你與他之間,他肯定不會向你道謝,不過我要謝謝你。”阿珩把蚩尤交給逍遙,對逍遙行禮,“他為了來見我,耗損了太多精元,若不趕緊調理,後患無窮,隨時有可能靈毀體崩。如今天下諸事紛爭,以他的性格,隻怕不會靜心養傷,我強行把他的靈識封住,麻煩你帶他去北冥,等他再次醒來時,身體就會真正康複,靈力也會因禍得福,更上一層。”

    逍遙抓起蚩尤,展翅而起,飛向天際。阿獙歪頭看著高空,長長地嘶鳴。

    阿珩站在桃花樹下,仰頭目送著他們,直到再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依舊癡癡而望。

    半晌後轉頭,看到阿獙圓溜溜的大眼睛正盯著她,似乎在問,明年桃花盛開時,是不是就又能和蚩尤、逍遙一起

    玩了?

    阿珩心酸難耐,眼淚衝到了眼眶,阿獙並不明白黃帝和炎帝的戰爭改變了整個大荒的命運,更不懂得青陽的死已經把她和蚩尤隔絕在了天塹兩側,大江可以船為渡,高山可以鳥為騎,親人的屍骨,何以跨越?

    桃花紛紛揚揚地落著,拂在她的臉頰、肩頭,過往的一切栩栩如生地從她眼前掠過。去年的今日,她還興衝衝地布置著他們的家,憧憬著長相廝守。

    沒想到,家仍在,緣已斷。

    從此之後,年年桃花盛開時,他們卻永不會再相逢於桃花樹下。

    阿珩淚落如雨,咬破食指,以血為墨,在桃樹幹上寫道:“承恩殿上情難絕,桃花樹下諾空許,永訣別,毋相念。”

    十多情自古空餘恨

    昌意等了一夜都不見阿珩,正急得六神無主,看到阿珩歸來,他心中一鬆,略帶責備地說:“跑到哪裏去了?一直在等你。”

    阿珩低頭未語,夷彭笑著走過來,“對了,不知道四哥聽說沒有,蚩尤沒有死。”

    昌意震驚地問阿珩:“真的?”

    夷彭說:“昨日很多人都看到蚩尤站在澤州城頭,小妹昨日不是去澤州了嗎?難道沒見到蚩尤?”

    昌意盯著阿珩,眼中滿是悲傷,一瞬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阿珩盯了夷彭一眼,去追昌意。

    “四哥,四哥……”

    昌意麵無表情,充耳不聞,直走進屋中,轉身就要關門,阿珩強推著門,擠了進去。昌意坐在案前,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入定。阿珩賠著笑,一會兒說東,一會兒說西,昌意都不吭聲。

    “四哥,你說句話。”

    昌意隻是沉默,沒有一句責罵,阿珩卻覺得比利劍剜心更痛,從小到大,昌意對她百依百順,不管她做了什麽,闖了多大的禍,昌意都隻是帶著幾分無奈,笑著說“誰叫你是我妹妹呢”。

    阿珩搖著昌意的手臂,含淚哀求:“四哥,你打我罵我都成,別不理我,如今我隻有你-個哥哥了。”

    昌意語聲哽咽,“我卻一個哥哥都沒有了,你不要忘了大哥是怎麽死的!”

    阿珩身子劇顫了一下,低聲說:“我不會忘記。”

    “你昨日夜裏到哪裏去了?”

    阿珩神色哀傷,一言不發。

    昌意一字一頓地說:“阿珩,我永不會原諒蚩尤!”

    阿珩深埋著頭,“我知道,所以我已經和他說清楚,這是我最後一次見他。”

    昌意怒氣漸去,心頭卻越發悲傷。他並不想逼迫小妹,可是他也真的無法接受小妹和殺死了大哥的蚩尤在一起。

    半夏輕叩了叩窗,“王姬。”

    阿珩打起精神,拉開窗戶,“什麽事?”

    半夏附在阿珩耳畔低聲說了幾句,阿珩點點頭,迴身對昌意說:“四哥,你帶著烈陽去找夷彭,幫我拖住他,我出去辦點事情。”

    昌意看阿珩神色凝重,又知道半夏是大哥親手訓練的人,立即站起,“你去吧,夷彭交給我和烈陽。”

    阿珩跟著半夏出了驛館,行到密林中,一位素衣女子正躲在暗處等候,竟然是多日以來沒有一點消息的雲桑。

    阿珩心細,看到雲桑雙手的手腕上有被勒過的紅痕,驚問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誰膽大包天,竟然敢鎖縛你?”

    雲桑淡淡說:“夷彭想阻止青陽和我聯姻,後土恰好也想阻止,夷彭告訴後土隻要能幽禁我十日,他就能讓黃帝改變主意,後土就把我鎖住。昨日趁著他急急忙忙地出去,我才趁機逃掉,後來聽說他是去幫蚩尤退水,這些年他和蚩尤為了兵權爭得十分兇狠,沒想到他竟然會不計前嫌地去救蚩尤,所幸他小事糊塗,大節倒是沒失。”

    阿珩問道:“夷彭阻撓聯姻,是深恨我們,可後土為什麽要幫著夷彭?”

    雲桑對軒轅水淹澤州心頭有恨,冷冷地譏諷:“你是怕後土投靠夷彭,與你為敵嗎?後土一直念著你少時的相護之恩,又討厭夷彭的陰毒,絕不會與夷彭為伍,這一次他們隻是互相利用。”

    “我、我……那後土他……”

    “你畢竟是軒轅族的王姬,這是我們神農族內的事,你就不必多問了。”

    阿珩心中湧起了悲傷,戰爭早已經將一切都撕碎,連她與雲桑之間的情誼也不能幸免。

    雲桑看到阿珩的神情,想起舊日情分,心頭也湧起悲傷,可又不知道能說什麽,隻能挑高興的事情講,緩和一下氣氛,“蚩尤還活著,恭喜妹妹。”

    阿珩自然理解雲桑的心意,打起精神,笑了笑,“也恭喜姐姐。”

    雲桑笑著點點頭,“沐槿還真是個小丫頭,聽說蚩尤還活著,立即跑去了澤州,卻沒見到蚩尤,氣鼓鼓地給我傳信說一個妖女帶走了重傷的蚩尤,要我給她增派人手,遍查妖女。

    ”雲桑歎氣,“估計你早有所覺,沐槿對蚩尤癡心一片,蚩尤卻絲毫不領情。她還不知道蚩尤和你的事,如果日後有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不怕你怪罪她,反倒擔心蚩尤,你讓蚩尤多多包涵。”

    阿珩低聲說:“我和蚩尤不可能在一起,從此後,我是我,他是他。”

    雲桑沉默了,這場戰爭把天下和他們的命運都改變了,一瞬後,她問:“蚩尤如今在哪裏?他的傷勢需要多久才能好?”

    “我拜托逍遙帶他去了一個安全的地方養傷,以他的怪異功法,也許三五年就能全好。”

    雲桑沉思了好久,說道:“你立即召集神農諸侯齊聚紫金頂,我要當眾宣布同意嫁給青陽。”

    “你真考慮好了?”

    “黃帝的大軍仍在澤州城外,如果換成你,現在的情形下難道能拒絕黃帝嗎?你和我都明白,黃帝讓青陽娶我,不過是為了更容易收服神農各族,我答應嫁給青陽,不過是換取一段暫時的和平,為蚩尤爭取時間。”

    阿珩沉默了一瞬說:“我立即請四哥召集神農各諸侯。”

    “告訴黃帝,我雖然答應了婚事,可我還要再為榆罔服喪幾年,請他尊重神農的禮節。”

    “好!”

    阿珩和雲桑到達紫金頂時,看到昌意和神農的諸侯國主們已經都在了。

    雲桑冷哼一聲,說道:“前段日子,這些人三請四邀都請不到,如今軒轅一聲號令,他們就全到了。我們好不容易打了一次勝仗,他們反倒越發奴顏婢膝,生怕黃帝遷怒於他們。”

    阿珩低著頭說:“我是高辛的王妃,這是軒轅和神農的事情,我就不進去了。”

    雲桑點點頭,徑自走向大殿。

    滿殿的人聞聲迴頭,看到雲桑穿著一襲素裙,站在殿門口,風儀玉立,英邁出群。

    被她的容光所攝,眾人不自禁地一個個都站了起來。

    雲桑忽然就想起來小時候,她第一次闖進這個大殿時的情形。她指著擺放王座的玉台問父王:“為什麽侍衛不許我上去玩?”

    父王說:“因為站到那裏的人要背負起天下所有人的喜怒哀樂,你還太小,背不動。”

    “那等我長大了,背得動時就可以站在那裏了嗎?”

    父王輕彈了下她的鼻頭,微笑著說:“最好永遠不要有那一天。”

    雲桑神情肅穆,邁過高高的門檻,走進了大

    殿,蓮步輕移間,香曳輕綃,風動羅帶,滿室生香。

    從一個個呆杵著的男子身邊走過,一直走到了玉台前,她看著空蕩蕩的王座,卻好像看到父王就坐在王座上,微笑地凝視著她,直到今日,她才看明白了父王眼裏的沉痛。

    她閉了閉眼睛,深吸了口氣,抬腳走上了玉台,微笑著盈盈轉身——

    “王姬!”後土在殿外大叫,身影從半空飛躍而下,直撲殿門而來。

    雲桑居離臨下地看著眾人,好似完全沒有聽到後土的叫聲,朗聲宣布:“我,神農雲桑願意嫁予軒轅青陽為妃。”

    整個大殿爆發出歡天喜地的慶賀聲,淹沒了後土情真意切的叫聲。

    一句話,就滄海桑田、芳華凋零。

    後士的身子硬生生地停在了大殿中央,麵如死灰,直勾勾地盯著雲桑,為什麽?為什麽你不肯相信我能守住神農山?為什麽你不肯相信我能保護神農百姓?為什麽你不肯讓我給你-份安寧?

    雲桑微笑地看著他,眼神堅毅,我是神農的長王姬,這是我的責任!我有我該做的事情,你也有你該做的事情!

    歡笑聲,恭喜聲,晃動的人影,殿宇金碧輝煌,明珠光華奕奕……

    後土艱難地轉身,拖著僵硬的身子,一步一步穿過喧鬧的人群,走出了殿堂。

    他的坐騎化蛇就等在一旁,他卻視而不見,隻是沿著台階,邁著僵硬的步子,向山下走去。

    隨著蜿蜒而下的台階,他的身影一點點變矮,一點點變小,漸漸消失。

    雲桑站在高高的玉階上,凝望著殿外,麵帶微笑,背脊挺得筆直。

    昌意和阿珩迴到軒轅城後,聞訊趕來道喜的朝臣擠得水泄不通。昌意與他們一一寒暄,大家簇擁著昌意邊笑邊走,十分熱鬧,夷彭的身影則顯得孤零零的,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

    因為澤州大水的事,黃帝不悅,眾人也都忙著疏遠夷彭。就在前段日子,因為夷彭戰功顯赫,黃帝頻頻嘉獎,朝臣們還都是事事以他為重,不過轉眼間,一切榮耀都好似成了過去。

    阿珩悄悄地觀察著他,夷彭很快就察覺到,看向阿珩,冷冷一笑,眼中盡是譏嘲不屑。

    阿珩心中發寒,她和夷彭都知道,黃帝看似嚴厲地斥責了夷彭,可其實並沒有什麽實際傷害到夷彭的處罰,一切還隻是開始!

    黃帝重重嘉獎了昌意。等一切禮節完畢,殿內隻剩下

    他們一家時,黃帝對阿珩說:“本想讓你再陪陪你母後,可你已經住了一年,少昊派使臣來接你迴去,我也不好強留。再者,青陽還在歸墟閉關療傷,你早點迴高辛,對他也有個照應。”

    阿珩向黃帝磕頭辭行,“是該迴去了,這次住這麽久,少昊已經是特意破例。”

    黃帝把阿珩扶起,溫和地說:“你和少昊也是磨難重重,成婚不久就出了虞淵的事情,你剛好,青陽又出了事,如今總算一切都太平了,你也應該好好陪陪少昊,早點生個孩子,要不然我想幫你爭取後位,都力不從心。”

    阿珩溫順地說:“父王說的是。”

    黃帝歎道:“你這丫頭如今也是越來越不老實了,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你以為我是衝著高辛的王位去的。我是精通權謀的一國之君,可珩兒,我也是你的父親,我這也是為了你好。”黃帝輕撫了下阿珩的頭,“五神山上還住著另一個俊帝,少昊的王位坐得並不穩當,他必須尋求高辛國內各族的支持,納妃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你不會是他唯一的女人,真有什麽事情,父王也是鞭長莫及,隻有孩子才會給你長久的依靠。”

    阿珩默不作聲,唇角緊抿,透著倔強。黃帝凝視著她,突然之間覺得很是疲憊,揮揮手說:“你趕緊去朝雲峰吧,再陪陪你母親,讓她……”黃帝沉默著,遲遲沒有把話說完,他自己並未察覺到時間流逝,阿珩卻抬起頭,奇怪地看著他,黃帝迴過神來,說道:“勸她愛惜一些自己的身子。”

    “是!”阿珩俯身磕頭,安靜地退出了大殿。

    第二日清晨,阿珩辭別母親和哥哥,返迴高辛。

    到五神山的承恩宮時已是日暮時分,來迎接她的宮侍稟奏:“陛下還在議事,讓王妃先行用膳,不必等他。”

    阿珩點點頭,直接迴了寢宮。

    一路行來,雕梁畫棟鱗次櫛比,亭台樓閣參差錯落,古柏虯柯幽森繁茂,奇花異草馥鬱芬芳,更有竹徑荷渠通入另一洞天。承恩宮是阿珩見過的最美的宮殿,世人都下意識地認為住在這座宮殿的人必定生活得奢華有趣,可阿珩懷疑少昊根本不知道這座宮殿內究竟有些什麽,他的生活隻是在寢宮和正殿之間往返交替。

    阿珩用過飯,梳洗過後,少昊仍沒有迴來。她一個人呆著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曾許諾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桐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桐華並收藏曾許諾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