蔭深處站著一個陌生的姑娘,容貌清秀,溫婉可人,她向阿珩行禮,“奴婢叫泣女,是諾奈將軍的侍女,諾奈將軍正在等候王子妃。”

    原來是他!阿珩點點頭,泣女在前方領路,倒比阿珩這個主人更熟悉此地的機關,看來諾奈十分信任她。泣女看阿珩在暗中打量她,迴頭笑道:“王子妃是在奇怪奴婢的名字嗎?爹爹一直想要個兒子,可家裏一共生了九個姐妹,到奴婢時是第十個,爹爹差點想扔掉我,連名字都不給起。因為吃不飽,日日哭泣,所有人就都叫奴婢泣女。兩百年前,奴婢受不了家中的虐待逃了出來,就要病死時,幸虧遇到諾奈將軍這才有了一個安身之處。因為奴婢是個女子,不引人注意,這些年,奴婢常幫將軍打掩護,來見大殿下。”

    阿珩讚道:“諾奈自個兒拔尖出眾,連他的侍女都萬裏挑一。”

    泣女溫婉一笑,為阿珩拉開了門,“將軍就在裏麵,奴婢就不進去了。”

    屋內坐著的兩人聽到聲音都站了起來,一人正是容貌俊美、風姿飄逸的諾奈,另一人是個姿容普通的女子,看到阿珩,她揭下了臉上的人麵蠶麵具。

    “雲桑姐姐!”阿珩大喜,衝過去一下抱住了雲桑。

    雲桑更是激動,眼中泛起隱隱淚花,“你都不知道我這些年有多難過。”

    “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雲桑緊緊握著阿珩的手,上上下下看著阿珩,笑道:“真是你,我得趕緊給後土寫信,讓他不必再愧疚不安,這個傻小子這些年沒少折磨自己。”

    阿珩愣了一愣,才明白:“替我問他好。”又笑問,“姐姐,你怎麽來了呢?”

    雲桑的臉騰一下就紅了,哼哼唧唧地說:“我在高辛已經住了一段日子了。”

    阿珩看看諾奈,抿著嘴偷笑。雲桑強自鎮定地說:“蚩尤那個混賬逼我在紫金頂發誓,不得再幹預朝政,否則將來屍骨無存!我留在神農也沒什麽事可做,來高辛轉轉有什麽問題嗎?”

    阿珩忙擺手,“沒問題,沒問題!”

    諾奈對阿珩行禮,“今日帶雲桑來,一是讓她親眼見見你,好安心;二是來求王子妃一件事情。”

    雲桑立即說:“我去看看少昊,怎麽這麽久都沒來。”說著話,她把人麵蠶麵具戴迴臉上,出了密室。

    諾奈請阿珩坐下,對阿珩說:“你別看雲桑嘴裏罵著蚩尤,其實她早就明白蚩尤是為她好。因為祝融的意外閉關

    ,蚩尤沒了阻撓,在他的鐵血手段下,幾十年前神農局勢已穩,可雲桑在世上的血緣親人隻剩了炎帝,王子妃也知道她的性子,做大姐做習慣了,總是事事不放心,事事要操心,忙著為別人考慮,把自己放在最後,我怎麽勸,她都不忍心丟下炎帝,共工和後土他們又總是會來找雲桑幫忙。無奈下我就去找了蚩尤,向他直陳了我對雲桑的感情,希望雲桑能過安寧的日子。蚩尤真不愧是大丈夫!竟然不惜自己背負忘恩負義的罵名,逼迫雲桑在紫金頂發下毒誓再不幹預朝政,看似冷血無情,卻是真正為了雲桑好,既逼得雲桑割舍,又明確告訴後土他們雲桑已無利用價值,不要再把雲桑牽扯進權力鬥爭中。”

    諾奈笑著長歎口氣,“雲桑這才被我強帶來高辛。”

    阿珩道:“強帶?我看雲桑姐姐很樂意呢,隻怕已經樂不思歸了!”

    諾奈滿麵笑意,又對阿珩行禮,“雲桑已經同意嫁給我,就麻煩王子妃促成美事。”

    “我當然願意了,可難道你不是更該去求少昊嗎?”

    少昊和雲桑一前一後走進來,少昊笑道:“這件事情上,你比我更能幫上忙。”

    諾奈說:“殿下如今守護湯穀,終年難見俊帝一麵,如果殿下特意去說,雲桑身份又特殊,隻怕會引得俊帝猜忌亂想。可王子妃不同,隨時可以入宮。俊帝喜歡詩詞歌賦,喜歡侍養各種奇花異草,若論詩詞歌賦,天下無人能比過昌意,若論對奇花異草的了解,天下無人能及前代炎帝。王子妃是整個天下唯一身兼二者所長的人,兩百多年前,俊帝就對王子妃有好感,連帶著對殿下都好起來。隻要王子妃挑個合適的時機,在俊帝麵前為我和雲桑說幾句話,以俊帝多情的性子,隻怕立即就會準了。”

    “原來是這樣。”阿珩思量了一會兒,笑道,“前段日子從軒轅迴高辛時,我從深山裏挖了幾株罕見的蘭花,剛剛栽培得像模像樣了,明後日我就給父王送進宮去。”

    諾奈連連行禮,“多謝,多謝。”

    少昊笑道:“都是自己人,哪裏來的那麽多禮數?等你們成婚之日,夫婦一起好好給阿珩敬幾杯酒就行了。”

    雲桑滿麵羞紅,低頭站在門角,一言不發。阿珩樂得大笑,一瞥眼,隔著虛掩的門扉,看到門外的泣女立在陰影中,直勾勾地盯著雲桑,眼神似嫉似悲,十分複雜。察覺到阿珩看到了她,她忙強笑著行禮,把門拉緊。

    阿珩本就如諾奈所說,精通詩詞歌賦、養花弄草,與俊帝

    興趣相投,又刻意存了討好之心,不到一個月,俊帝就對阿珩比對女兒還嗬護寵愛。

    一日,阿珩借著欣賞一幅鴛鴦蝴蝶圖,向俊帝婉轉地表明了諾奈和雲桑的情意,講述了他們因為身份差異的苦戀,求俊帝成全。俊帝聽到男有情、女有意,不但不以為忤,反而大笑著準許了她們的婚事。

    阿珩向俊帝叩謝,俊帝笑道:“天公都喜歡讓鴛鴦成對,蝴蝶雙棲,我雖不敢自比天公,可也樂意見到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如果人人都歡樂幸福,世間自然也就沒有那麽多紛爭。”

    阿珩突然心中有了不安,她幫著找好毒害這般溫柔多情的俊帝,真的對嗎?可如果不幫,如今已被逼到懸崖邊上的少昊發動兵變的話,隻怕要血流成河,屍橫遍野。啊很隻能告訴自己少昊也不想傷害俊帝,強壓下了心中的不安。

    阿珩迴府後,立即寫信告訴諾奈和雲桑這個好消息。按照少昊的“絕密計劃”,諾奈被派去邊疆,鎮守在羲和部,一則牽製白虎部,二則以防國內巨變時,引得他國侵犯,所以諾奈和雲桑都不在都城中。

    在信末,阿珩想了一會兒,又加了一小段話。泣女與諾奈朝夕相處兩百年,隻怕對諾奈早已生情,並不是擔心她會對雲桑不利,而是這樣的情勢之下,對兩個女子都不好,希望諾奈留心此事,妥善處理。

    諾奈的迴信讓阿珩很寬慰,既是為了雲桑,也是迴報泣女兩百年來的忠心,他會在大婚前安排好泣女的去處。他打算認泣女為妹,給泣女選一個優秀的夫婿,如果泣女暫時不想出嫁,那麽他會送泣女去和母親作伴,直到她找到心儀的二郎。

    諾奈和雲桑的婚事正式公布,雖然雲桑下嫁諾奈出人意料,可在俊帝和炎帝兩位帝王的同意下,一切也變得名正言順。

    諾奈親去神農山,與炎帝定下了婚期,打算來年春天,百花盛開時,就來迎娶雲桑。

    歲末時,俊帝病倒,再難處理朝事,隻得把政事委托誒宴龍代理,朝臣們都以為找到了主心骨。可在辭舊迎新的朝宴上,俊帝卻又說思兒心切,召迴了被貶謫到海之盡頭去看守湯穀的少昊。

    少昊迴到五神山的當日,俊帝就召見了他,對他殷殷叮囑,父子兩人說了一下午的話。

    朝臣們看得十分糊塗,不知道俊帝究竟是什麽心思。其實,這一切不過出於一個帝王的猜忌心。俊帝是很喜歡宴龍,想在死後傳位於宴龍,可如今他隻是病了,不是要死了,當他不得不把一切朝事交給宴龍處

    理時,又開始擔心宴龍會不會借機把他架空,於是召迴了和宴龍不合的少昊,讓少昊牽製宴龍。

    可是,他的兩個兒子早已經不是牙牙學語的小孩子,都不肯做棋子,任憑他擺布。

    宴龍在俊後的支持下,抓住這個機會,全力發展自己的勢力,盡力替換著朝堂內的官員。

    少昊則好像因為離開五神山太久,已經和朝中官員陌生、不知道該怎麽辦,什麽動靜都沒有。

    三個多月後,春風吹遍了江南大地,正是高辛最美麗的季節,到處煙雨蒙蒙,鮮花芳美,鶯啼燕舞。

    俊帝收到一株進攻的美人桃,實在是歡喜,就像是小孩子得了心愛的玩意忍不住要和小夥伴們炫耀,立即打發侍者去叫了阿珩進宮,指著庭院中的桃花讓阿珩看。

    阿珩不確定地說:“這是複瓣桃花,花色又作粉紅色,可是碧桃?”

    俊帝大笑,依著白底寶藍紋綾軟枕,娓娓道來:“你隻看到它是稀罕的複瓣,又恰好是粉色,就判斷它是蟠桃,大錯特錯。複瓣桃花雖然罕見,可也分了十來種,花色有白色、紅色、紅白相間、白地紅點與粉紅諸色,花朵大小也各異,根據顏色不同,花型不同,有鴛鴦桃、壽星桃、日月桃、瑞仙桃、美人桃……”

    俊帝正說得高興,少昊緩步而進,俊帝意外地笑著:“怎麽沒有通傳,你就進來了?既然來了,就一起看看這株稀罕的桃樹。”

    少昊跪下磕頭,將一份奏章呈給俊帝,裏麵羅列著宴龍這段日子以來的所作所為,最為嚴重的他竟然替換了掖守宮廷的侍衛,這是曆來帝王大忌。

    俊帝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大怒著高聲唿喝,想命侍從立即去傳召宴龍,可叫了半晌,仍然沒有一個侍從進來。

    俊帝察覺部隊,怒盯著少昊,“侍衛呢?你想幹什麽?”

    少昊奏道:“兒臣已經遵照父王的吩咐,代父王擬好旨意。宴龍勾結俊後意圖不軌,共有罪證一百一十條,鐵證如山,父王已經決定幽禁宴龍,廢除俊後。”

    俊帝麵色煞白,目光猶如刀刃,“我的決定?”

    “是的,父王的決定!”少昊平靜地迴答,眉目堅毅,俊帝眼內刀刃的鋒芒全碎裂在了少昊的巍峨山勢前。

    俊帝不甘心地怒叫,可是不管他聲音多大,都沒有一個侍衛進來。俊帝明白了,少昊已經控製了整座宮殿。

    他盯著少昊,少昊沉默地看著他。

    一室沉寂,靜得似乎能聽到每個人內心掙紮的喘息聲。

    良久後,俊帝的目光慢慢地從少昊身上移向阿珩,阿珩不敢與他對視,低下了頭,俊帝輕聲問:“你可知道?”

    阿珩不能迴答,少昊代她答道:“她不知道。”

    俊帝點點頭,竟然笑了,“那就好,不算辜負了這一樹桃花。”

    少昊把空白的帛文放在俊帝麵前,“請父王下旨。”

    俊帝提起筆,一揮而就,宣布廢除俊後,幽禁宴龍。

    俊帝寫完,連筆帶帛文砸到少昊臉上,“拿去吧!”

    筆上的墨汁還未幹,甩得少昊臉上身上都是墨痕,少昊默默地擦幹淨臉上的墨汁,一聲不吭地撿起帛文,遞給了守在簾外的將軍。

    一隊侍衛走了進來,都是陌生的麵孔。

    少昊對俊帝說:“為了讓父王更好的休養,請父王移居琪園。”

    俊帝氣得身子都在顫抖,“你就這麽迫不及待?”

    少昊麵容冰冷,沒有一絲笑意,躬身道:“兒臣恭請父王移駕。”

    俊帝悲怒攻心,卻清楚大勢已去,他深吸了幾口氣,無奈地說:“走吧!”

    侍衛們上前,把俊帝抬放到坐榻上。俊帝閉著眼睛,不言不動。

    在上百名侍衛的“保護”下,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向著五神山最東邊的漸洲峰飛去,因為它在最東麵,必須要經過五神山的前四峰才能和內陸往來消息,所以曆代帝王多把與自己不和的太後或兄弟安置於此,算是變相的幽禁。

    少昊站在殿外,目送著一堆人消失在了天際。

    迴頭時,阿珩靜站在桃花樹下,人麵桃花兩相映,可阿珩的眼神卻是冷冰冰的。

    阿珩問:“這株桃樹是你派人進獻給父王的吧?你知道他若得了珍品,一定會忍不住找我品賞。”她知道少昊遲早會動手,可沒想到的是今日,更沒想到他會利用自己分散俊帝的注意。

    少昊沉默無語,麵沉若水。

    阿珩慘笑著搖搖頭,“父王還沒告訴我這株桃樹叫什麽名字。”轉身出了宮殿。

    衣裙簌簌,不一會兒,身影就消失在了曲闌深處。

    少昊默默地看著一樹桃花,灼灼明媚。

    女子的哭泣叫喊聲不停地傳來,那是將士們在移遷父王的後宮。

    因為俊帝喜好管弦歌舞後宮女子

    都能歌善舞,不管何時走過,總能聽到隱約的絲竹聲和少女歌聲。殿內又處處都是精心侍弄的奇花異草,有風時香飄滿殿,無風也是暗香浮動。不管何人走過這座雕欄玉砌的宮殿,都會目眩神迷,以至於來過承恩宮的神農國王子一直無法忘記這座風流旖旎的宮殿,慫恿著當年的七世炎帝攻打高辛國。

    從清晨開始,舊的宮人殺的殺,關的關,十去七八。現在又把最後一批近臣宮妃或處死或幽禁,如今整座宮殿除了持著刀戈的士兵,再沒有幾個人影。

    整座宮殿,沉寂空曠,開始變得截然不同。

    安晉和安容走了進來,他們兩兄弟出自少昊的母族青龍部,和少昊是表親,是少昊的心腹之臣。

    將軍安晉龍騰虎步,有著軍人特有的矯健和霸氣,大聲奏道:“殿下,後宮的所有妃嬪凡沒有子女者已經全部被遣出承恩宮,移居到五神山下的僻香居。”

    安容五官俊俏,身材頎長,說起話來,不緊不慢,“經過我的仔細篩選,留下的宮人都很可信。要不要趕在殿下入住前再選一批宮人?”

    少昊說:“不必了,就我和王子妃起居,餘下的宮人加上承華殿的舊人足夠用了。”

    安晉摩拳擦掌地說:“可不是嘛!以前是一個女人就要十幾個人伺候,如今把那些女人全趕走了,當然不需要那麽多奴婢了有選奴婢的時間還不如趕緊想想怎麽打仗。”

    安容拉了拉哥哥,對少昊進言:“現在的確是隻有殿下和王子妃,可殿下登基後,很快就要再立妃嬪,服侍各個王妃的婢女總是要的。”

    安晉瞪眼,“選什麽妃嬪?我警告你,你小子可別做奸臣,教殿下沉溺女色,學壞了!”

    安容哭笑不得,“曆代俊帝都要從四部中挑選女子冊封妃嬪,大哥真以為是四部女子格外美麗嗎?殿下登基之後,既要消滅敵人,更要對有功的臣子論功行賞,咱們青龍部自然沒什麽,可羲和部對殿下的忠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曾許諾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桐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桐華並收藏曾許諾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