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的幾十株桃樹,每株下麵都埋著一壇米朵為你做的酒嘎。她老得眼睛都看不清時,依舊掙紮著為你做了一壇酒嘎。”

    阿珩解龍筋的手不知不覺停了,凝視著桃林,咬著唇,一聲不吭。

    “頭幾十年,每年四月,我來九黎時,都和他們一塊兒喝酒嘎,金丹陪著我種桃樹,米朵把酒壇埋到屬下,我喜歡聽他們談論你,就好似你仍在一樣。後來他們都走了,隻剩下我一個,無數個夜裏,轉輾反側,夜不能寐,我真正理解了師傅的感受,漫長的生命就是最大的懲罰,很多時候我會忍不住大笑,因為,我活該!”

    蚩尤的頭深埋著,阿珩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鬢角的白發,以他的年齡和神力,實不該如此。她輕歎了口氣,溫和地說:“反正我已經全都忘記了,你也不必愧疚,你就當作我沒有複生,把我全忘了吧!”阿珩一邊說話,一邊居然悄悄地解開了龍筋。

    蚩尤沉聲問:“要怎麽樣你才能原諒我?”

    阿珩猛然跳起,撒腿就跑,“讓我重新開始,我就原諒你。”

    蚩尤反應十分機敏,立即就追上來,在桃林中抓住了她,阿珩又踢又踹又罵:“我已經全忘記了,我想重新開始,我就要重新開始!”

    蚩尤神色悲痛,默默地盯著她,一瞬後,突然把她用力抱起,扛在肩頭,躍到逍遙背上,“好,讓你重新開始!”

    阿珩不停地打著蚩尤,“放下我,放下我!”蚩尤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駕馭逍遙疾馳。

    一會兒後,逍遙落在了一處曠野中。蚩尤像栽蔥一般,把阿珩立到地上,阿珩剛一站穩,轉身就逃。

    蚩尤倒不著急,倚著逍遙,好整以暇地所:“你跑吧,跑一次,我抓一次,看看是你跑得快,還是我追得快。”

    阿珩腳步一頓,迴過神,又是無奈,又是憤怒地喊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你不是要重新開始嗎?我們就重新開始!”

    阿珩對蚩尤不停地作揖行禮,近乎哀求地說:“蚩尤,蚩尤大將軍,我已經忘記了你,你堂堂一國大將,何必再糾纏不休?比無賴還不如!”

    蚩尤靠著逍遙,抱臂而笑,滿不在乎地說:“我就是糾纏不休又如何?我就是個無賴又如何?”

    阿珩氣得雙目噴火,破口大罵:“混蛋,禽獸,野獸,禽獸不如的混蛋,蛇蠍心腸……”

    蚩尤笑眯眯地聽著,邊聽邊點評“這句

    ‘禽獸不如’罵得很好,禽獸當然不如我了,它們見了我逃都來不及!蛇蠍心腸……”蚩尤咂巴著嘴,搖搖頭,“不好,不好!太娘氣了!你好歹想個更毒辣的野獸來比喻……”

    阿珩氣得渾身打顫,理也講不通,罵也罵不過,怒火上湧,直接動手!

    幾團赤紅的火焰飛向蚩尤,蚩尤撒腿就跑,阿珩追在後麵七拐八繞,竟然跑進了一座城池中,之日應該是個節日,大街上人來人往,歡聲笑語不絕於耳。

    好好打抱不平者看一個瘦弱女子追著一個魁梧大漢跑,動了憐香惜玉之心,時不時踢跟木頭扔塊瓜果,阻攔蚩尤。

    蚩尤在人群中鑽來鑽去,每次看似阿珩就要打到他,她尤如泥鰍一般遛了,氣得阿珩什麽都顧不上,一心隻想抓住他。

    蚩尤邊跑邊叫:“好媳婦,我知道我這次錯了,讓你傷心了,下次再不敢了,我一定信你,敬你,疼你護你……我不會相信我聽到的,也不會相信我看到的,我隻相信我心感受到的!好媳婦,你饒我一次,就這一次……”

    原來是小兩口鬧別扭,眾人都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七嘴八舌地相勸。

    阿珩不知是氣還是羞,滿麵通紅,泫然欲泣,恨恨地跺著腳對蚩尤嚷:“我是少昊的媳婦,不是你的!”

    蚩尤腳步立停,迴身盯著阿珩,似傷又似怒,硬梆梆地說:“他休想!”

    阿珩看到他的樣子,自己的氣反倒消了,笑笑說:“我樂意,他就能想!你可管不著!”

    蚩尤臉色越發難看,阿珩越發高興,也不想打蚩尤了,竟然轉身要走了。

    蚩尤凝視著她的背影,壓下胸臆間的不適,強行凝聚靈力。

    從南邊傳來幾聲悶雷一般的聲音,好似貌似東西炸裂了,幾道紅光衝天而起,刹那間南邊的天空已經火海一片,整座城池都籠罩在紅光中。

    所有人都看向南邊,目瞪口呆,沒有一絲聲音,整座城池好似變成了死城。半晌,有老者高舉雙臂,哭嚎道:“天哪!博父山的山神又發怒了!”

    男女老幼紛紛跪倒在地,對著博父山跪拜,泣求山神息怒,有人哭叫道:“我們去求西陵娘娘。”眾人紛紛附和,人群匯聚在一起,一步一跪,朝著城外的祭台而去。

    阿珩倉皇地打量著四周,這才明白為什麽她有似曾相識之感,原來這裏竟然是博父國。

    天邊的瀲灩紅光,遮蓋了星辰,暗淡了燈光,大街

    小巷都籠罩在迷蒙的紅光中。蚩尤一身泣血紅袍,站在街道中央,腳踩大地,頭望蒼天,凝然不動,好似世間萬物都不看在眼內,也全不在乎。

    阿珩驚駭地盯著他,“你是個瘋子!”

    蚩尤含笑道:“兩百七十年前,有個叫西陵珩的女子,滅了祝融的練功爐,救了博父國,至今博父國內到處都是西陵珩的祭壇,今日就是祝禱西陵娘娘的滅火節。兩百七十年後,蚩尤點燃了博父山,你若今日離開,那就讓它燒去吧!我倒是要看看,如今的天下誰有膽子滅蚩尤的火爐?”兩百年來,在蚩尤的雷霆手段、鐵血政策下,他的名字在神農國等同於死亡,根本無人敢違逆。

    阿珩默默凝視著天際的紅光。

    孩子的哭聲,人群的跪拜乞求聲,聲聲傳來。

    過了一會兒,阿珩向著紅光走去。

    蚩尤默默地跟隨在她身後,隻要他不想放手,那麽不管天明如何,他都會把命運拖迴來。阿珩想重新開始,那麽就重新開始吧!不過——不是和少昊,而是——要從他們相識的地方重新開始。

    火勢猛烈,博父山下到處都是滾燙的氣柱,熔化的岩漿。

    阿珩小心翼翼地走著,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痛哼,她腳步頓了一頓,沒有迴頭,可也不敢繼續往前走了,謹慎地後退了幾步。一聲巨響,滾燙的氣柱從地下噴出,把四周的岩石擊得粉碎。

    蚩尤的笑聲傳來,“好媳婦,你怎麽停下了?”

    阿珩氣得直磨牙,恨不得立即離開,永不要再見蚩尤,可更知道他說到做到,今日他若離開,博父山的火會永遠燒下去。

    阿珩繼續走著,蚩尤在她身後嬉皮笑臉、油嘴滑舌,逗著阿珩說話,一口一個“好媳婦”。阿珩滿肚子怒氣無處可發,隻能緊咬著牙,一聲不吭。

    行到一片坑坑窪窪的泥漿地,阿珩舉步而入,蚩尤“咳咳”的咳嗽聲不停地傳來。

    阿珩忍不住冷笑,不但不理會他,反倒走得越發快。

    黃色的氣泡帶著地底的毒煞汩汩冒出,蚩尤咳得聲嘶力竭,阿珩卻充耳不聞,昂著頭,走得怡然自得。

    “唉!我倒是忘記了,好媳婦學過《神農本草經》,這點地煞毒怎麽會難倒她呢?看來你把老頭子的東西記得很牢嘛!”笑聲從身後傳來。

    阿珩氣得緊握拳頭,想要捏死自己,她是沒進狼窩,卻入了虎洞,梗著脖子說道:“我本來就是有些事記得,有些事

    不記得,有什麽大驚小怪?”

    阿珩如今的身體孕育在虞淵,誕生在湯穀,並不俱火,走得比以前輕鬆,隻花費了以前一半的時間就到了博父山的腳下。

    她向山上攀援,蚩尤跟在她身後,哼哼嘰嘰地喊痛,“好媳婦,你走慢點,我痛得很,爬不動了。”

    阿珩不理他,隻在心內咒他,裝!裝!你就往死裏裝吧!

    幾個火球飛落,阿珩躲都沒躲,甩袖輕揮,火球被她輕鬆地掃開。身後卻傳來一聲短而急促的慘叫,阿珩實在受不了,冷嘲道:“大將軍,你裝了一路不累嗎?”

    “好媳婦,救我……”

    阿珩無奈地搖搖頭,繼續走自己的路。

    走了半晌,身後再沒有一點聲音。

    這一路之上,蚩尤不是在後麵油腔滑調地逗阿珩,就是哼哼唧唧地喊疼,阿珩聽得又煩又氣,可這會兒沒了他的聲音,又覺得若有所失。

    “蚩尤,你怎麽不裝了?”

    沒有迴音,阿珩心內七上八下,哼,不知道又是什麽詭計!我才不會上當!

    強忍了半晌,終是忍不住,裝作整理裙裾,彎下了身子,偷偷向後看,卻壓根兒不見蚩尤。

    她立即迴身,四處張望,漫天煙火中,不見那襲張狂耀眼的紅袍。

    她匆匆往迴跑,看到蚩尤昏倒在路邊,滿身泥汙,幸虧有一方凸起的石頭擋著,才沒有摔下懸崖。

    阿珩蹙眉,“喂,你別裝死好不好?”

    沒有聲音。

    阿珩猶豫地走過去,檢查了下他的身子,這才發覺蚩尤並非裝的,他的確是重傷。

    蚩尤在滅魔陣中傷得很重,本就舊傷未愈,為了劫走阿珩,生生挨了少昊一掌,沒有調息就駕馭逍遙疾馳趕路,又不顧傷勢,強行匯聚靈力把博父山點燃。一路而來,他一直強壓著傷勢,勉力支撐,此時再也壓不住,已是力竭神昏。

    蚩尤全身滾燙,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臉都被燒得發紅,卻還是嬉皮笑臉,“好媳婦,又要你背我了。”

    阿珩瞪著蚩尤,氣得唿哧唿哧直喘氣,喘了半晌的氣,卻無計可施,隻能把蚩尤背起來,“警告你,再敢胡說八道,我就把你扔到火眼裏去,燒死你!”

    “你舍得嗎?隻怕是傷在我身,痛在你心。”蚩尤傷得已經走都走不動,可一張嘴皮子依舊油腔滑調,占著阿珩的嘴頭便宜。

    阿珩走到懸崖邊,作勢欲扔,蚩尤忙討饒,“舍得,舍得,你舍得!”

    阿珩“哼”了一聲,背著他繼續走。

    蚩尤燒得昏昏沉沉,頭軟軟地俯在阿珩肩頭,卻忽然低聲笑起來。

    “你笑什麽?”

    “笑你傻啊!我當年為了試探你,把自己變得和座小山一樣沉,你卻一點沒察覺異樣,背得滿頭大汗,還擔心我被火傷著。”

    阿珩恨恨地咬了咬牙,嘴裏卻淡淡說:“你如此多疑自私,難怪我會忘記你,看來都是泥自作自受。”

    蚩尤半晌都不搭腔,阿珩又擔心地叫他:“你可別睡過去,讓山上的熱毒入了心脈。”

    蚩尤臉貼著阿珩的脖頸,在她耳畔低聲說:“阿珩,我是自作自受。”

    阿珩不吭聲,爬到山頂,她把蚩尤放下,“你堅持一會兒,我去把這火徹底滅了。”

    蚩尤拽著她,“還是我來吧!”

    阿珩氣結道:“瘋子!點火是你,滅火也是你,你不把自己的命當命無所謂,可你別不把別人的命當命!”她甩脫了蚩尤的手,“老實待一邊去!”

    阿珩拔下髻上的玄鳥玉簪,這是高辛歸墟內萬年水靈凝聚而成的水玉,可避火、幻形、療傷,真正的稀世之珍,是當年高辛國送的聘禮,她一直未戴過。這一次,嫘祖為了讓她身體盡快康複,尋出來為她戴上,沒想到……

    阿珩暗歎一聲,把水玉簪子拋出,簪子化作了一隻水藍色的玄鳥,清脆鳴叫著。在阿珩的靈力催動下,玄鳥揮動翅膀,朝著火焰飛去,不愧是萬水之眼的水靈,地火在它麵前迅速消褪,玄鳥繞著博父山一圈又一圈飛著,直到火勢盡滅,方緩緩落在山頭,化作鳥狀石峰,封住了火眼。

    火光滅去,天色異樣黑沉,阿珩仰頭看著天空的星星,星羅密布,分外璀璨,一閃一閃,好似顆顆寶石。

    阿珩迴身,看著蚩尤,一頭青絲失去了綰束,披垂而下,星光下,有一種欲訴還休的嫵媚。

    蚩尤懶懶地斜倚著石頭,看著阿珩,滿麵笑意。

    阿珩扶起他,“你打算去哪裏養傷?”

    “九黎。”蚩尤的手從她發間順過,隨手把她的頭發綰起,用駐顏花簪上。

    阿珩麵色驟變,立即拔下,扔還給蚩尤,“我送你一程,最後一次!若你再糾纏不休,軒轅和高辛兩族絕不會客氣!”阿珩眉目森冷,難得地有了王族的殺氣。

    蚩尤神色黯然,默不作聲,靠著阿珩,身子滾燙,唿吸紊亂。

    也不知道他和逍遙心意如何相通,逍遙悄無聲息地出現,流星般落下。阿珩半抱半扶著蚩尤,坐到逍遙背上,“逍遙,你飛慢點,蚩尤有傷,我的靈力駕馭不了太快的速度。”

    逍遙輕輕頷首,展翅而起,徐徐飛向九黎。

    晚風清涼,繁星滿天,逍遙平穩地飛著,阿珩不想理睬蚩尤,隻專注地欣賞周圍的景色。

    飛出博父國後,繁星漸稀,阿珩正惋惜,卻間雲海中一輪巨大的圓月,雲追月,月戲雲,別是一重風景。

    蚩尤低聲說:“那一次我去朝雲峰找你,阿獙帶著我們逃走時,也是這樣明亮的月色,當時我雖然被你大哥打得重傷,可心裏真歡喜。”

    阿珩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月亮,用行動迴答了蚩尤。

    蚩尤看著冰冷的阿珩,忽而不確定起來,天傾了,可以扶,地覆了,可以撐,但碎了的心能補嗎?用什麽去補?

    逍遙落下,阿珩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說道:“這不是九黎,你把我們帶到了哪裏?”

    逍遙不理她,自顧展翅而去,把阿珩和蚩尤丟在了荒山野嶺間。

    阿珩氣得直跺腳,蚩尤欺負她,連他的鳥都欺負她!

    “蚩尤,蚩尤,醒一醒,我們迷路了。”阿珩搖著蚩尤。

    蚩尤燒得昏昏沉沉,難受得直皺眉頭。

    阿珩摸了摸他的脈息,看來是撐不到九黎了,必須先給他配些藥療傷。她看了看周圍,兩側青山起伏,草木茂盛,一條小溪在山澗中蜿蜒穿過。

    阿珩背起蚩尤,沿著小溪而行,邊行邊尋找著草藥。

    隨著山勢開闔,溪水忽而急促,忽而輕緩,阿珩背著蚩尤,行動不便,石頭又滑,走得歪歪扭扭,裙子鞋子都濕了,所幸倒真找到了不少草藥。

    行到一處,小溪匯聚成一汪潭水,潭邊參差錯落著石塊,阿珩揀了一塊平整的青石,把蚩尤放下。

    把草藥碾碎,用泉水給蚩尤灌下,又脫下他的衣衫,用十幾枚大小不一的鬆針,凝聚靈力刺入他的穴道,疏導他的靈氣,緩和傷痛。手邊沒有靈草神藥,阿珩隻能在他頭頂足下點燃了艾草,完全用靈力來拔出他體內的熱氣。蚩尤的燒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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