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的天,微雨。


    莫羨想到上一次來的時候,也是下了雨,他來把她帶了走。


    諷刺的是,這一次,也是他把她送了來。


    她坐在墓碑前,伸手在父親照片上擦了擦。一手的塵沙,細小的粗糲感,她看著自己的手,也想起那個噩夢般的夜裏,她在那閣樓下,在開鎖的時候,也是這種類似的觸感。


    身下的地潮濕微涼,在她坐下之前陳榮和給她鋪了厚厚的隔水的毯子,還留了撐著的傘,她嘴角的笑冷得發哭,看著父親照片上永遠不變的笑容,“爸,我又來看你了,好像我每次來都沒什麽好事……”


    “我本來想去看媽,也想聯係下子晴,可我連這個都做不到,很沒用吧……”呢喃一般,她落低了身子,雙手環在膝蓋,那把傘隨意的靠在肩膀上歪歪斜斜的撐,細細的雨打在臉上,這冰涼涼的觸感反讓她清醒些許。


    “爸,你走後,我一直在謀劃。我一直想,你走的時候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該是多孤單,我想給你報仇,必須要報仇啊,不然我活著的意義還是什麽?本是我招惹了他,才讓咱們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爸,在半個多月前,我從來沒懷疑過我會達到目的。因為我知道沒有後路,我要不成功,咱們家大概就……真的完了。所以就一直往前走啊走,不敢迴頭看,可這麽一走,沒想到,這條路盡頭來得這麽快啊……”


    喉嚨裏的話染了腥鹹似的,她看著父親依舊不變的笑容,抬手拿起墓前的花,花已經枯了,她就這麽無意識地擺弄,嘴裏的話越發的低,“廷東迴來了,嗯,他迴來了,他要幫我,他也真的在幫我,爸,我很自私,明知道或許以後怎麽樣也說不定,還是把他扯下了水。”


    說著她低低的笑,可這笑又是蒼涼荒誕的,“可是爸,你知道那人說什麽嗎,對,那個人,沈白,他說廷東在騙我?嗬……怎麽會啊,那是江廷東啊,我跟他……他是你最看重的女婿啊,爸你也覺得可笑嗎?”


    笑容終於扯不開,她手裏的花束頹然的落下,目光落在濕涼的地上,“可是爸,不止……不止沈白這麽說,卓婷……婷婷她也說了……”


    聲音低低,像極了嗚咽,可酸澀的眼裏沒有淚,她不知道是不是身體在自我調解,那些二十幾年裏未曾流的眼淚,在這短短的日子裏傾瀉而出,而現在,她眼眶裏除了幹澀的疼,再無其他……


    她想起白色襯衣上的紅色唇印,也想起鼻端似有若無的香水味,然而更多的,卻是那些被她忽略,或者說從未懷疑過的東西……


    江家的人那麽想要與她撇清關係,卻從未出現阻過他與江廷東的聯係,不對,江雲兒母女出現過,可自北城大學那次之後就再無了後文,隱隱的,她在一團陰鬱了突然有種荒誕的感覺,好似之前的一切,不過是在為什麽做準備。


    江廷東,她的東哥,一直不斷給她提示和線索的人,她想過他從何處得來這些線索,這些甚至是沈家秘辛的線索,可這些想法隻是偶爾閃過的念頭,因為從來不懷疑,所以從未深究到底。


    可是現在想來,為什麽,為什麽那些在北城早就銷聲匿跡的消息,會不斷的被他找到,她知他是江家受寵的少爺,可上麵還有江遠峰大哥,後麵還有他的父母,她不信他的動作完全隱秘,可為什麽,為什麽沒有人阻止……


    這些念頭不受控製的在腦中生根發芽,或許有些東西早就存在,是她一直在忽略,可到現在,她突然意識到,她自以為的所有謀劃和行動,幾乎都是……被江廷東帶著在往前推進……


    這個念頭的清晰出現,讓她後背止不住發涼。


    不敢相信,若真的是那人所說那樣,這背後到底又是……怎樣的謀劃……


    隱隱的,她能感覺自己踩進一片黑暗,按照設定好的路線牽線木偶似的在前行,可當下,她身子瑟瑟,纖弱的手指死死抓著衣服,看著父親的照片,“爸,要真的是那樣……我怕是把媽和子晴……”


    “不,不會的,這還隻是猜測,我不知道廷東如何,但我確定沈白害了你,對……害了你的人是他,我怎麽能被他帶著思緒走,他是為了懲罰我,讓我惶惶不得終日……”


    “對,我不能現在就這麽想……”她搖著頭,瞪大眼看著墓碑上的照片,似乎希望得到一絲肯定的迴應,但照片上的人,卻是注定永遠不會變的笑容。


    她在這笑容裏,額頭隱隱疼意閃過,父親這張照片,是什麽拍的來著?


    ——小羨,你記得,什麽時候都不能放棄,這話雖然被說爛了,但你記得我的話,早晚有一天能用到。


    這話,是父親那天說的嗎?


    她記得是父親的生日,那天他酒喝得不少,興致很高,跟她不斷重複上麵的話,她也還記得拍這張照片的那天,他們還拍了全家福,全家福……


    腦子裏極快閃過什麽,快得她似乎要抓不住……


    “不!”她低了頭,兩手死死扯著頭發,“是什麽……”


    全家福,被江家人踩在腳底下的全家福,碎玻璃和母親瘋狂的臉,到底是什麽!到底忽略了什麽!


    斜斜靠在肩膀的傘歪倒在地,身後不遠處,撐著傘的人目光微頓。


    “沈總,需要我去……”


    陳榮和的話還未說完,他便搖頭:“不必。”


    “是。”陳榮和道,目光微低,卻不由朝著對麵的方向看去。


    距離他上次見到這位夫人,已經快月餘了,那次她衝到集團總部,著實給所有人留下深刻印象,那天之後,下邊的流言裏幾乎沒有一條不與她有關,他知曉這個女人對他們總裁的重要性。


    然而今天,再見到她,她卻瘦得厲害,依舊是美麗的,但這份美麗,比之從前更加妖異。


    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沈白的反常和那些理不出頭緒的吩咐他卻無法忽視。他微垂了眼,心裏更清楚不該問的不能多問的道理,他隻是這位年輕總裁的耳目和手腳。


    陳榮和思緒剛止住,便看到身邊的人動了,他忙撐傘跟上去,年輕的總裁擺擺手,示意他不必跟著。


    陳榮和止住腳步,就看到越下越大的雨裏,他徑直走到墓前,彎身撿起地上的傘,而那位呆呆坐在地上的人,卻一下起身抓了他的衣服。


    這個距離,陳榮和聽不到她說了什麽,偶爾穿破雨裏的聲音卻是急切,然後他就看到兩人往這邊走來,說是走,卻是移動得很慢,他知道這位眾人豔羨的沈太太在生病,所以連步子都不穩,而走在她身邊的男人,隻撐傘,竟也耐心的隨著她的步子在走。


    終是步子不穩,莫羨一個趔趄,抓了他的胳膊,或者說,他的胳膊適時的伸了過來。


    “謝謝……”


    她蒼白著麵色,卻還是低低的說了聲,與方才的麵如死灰相比,她眼裏幾分跳動的火,像是燃燒身體裏最後的什麽東西似的,這讓她的臉色再病弱裏顯出一種不同的妖異。


    他在她這聲謝謝裏微眯了眼,到底沒有說什麽。


    車子停在墓園外,陳榮和為他們開了車門,坐在駕駛座的位置道:“沈總,太太,迴沈宅還是?”


    “去趙家。”


    陳榮和一愣。


    沈白看他一眼,陳榮和在這一眼裏驀地迴神,發動車子,“是,沈總。”


    車子調頭,陳榮和卻遠沒表麵上的平靜,趙家,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是趙家,所以方才,莫羨抓著他請求的,是帶她去趙家?


    陳榮和跟在他身邊許久,是為數不多知曉其中關節的人,也正因此,他知道那個地方對莫羨意味著什麽……


    那是她父親趙宏山自殺的地方。


    那是她開始對這位年輕的總裁,恨之入骨的地方。


    車子穿行在雨中,劃開漆黑的夜。


    陳榮和從後視鏡裏看到莫羨的臉,她朝著窗外,仿佛車內另外兩人不存在似的,就看著車窗上道道下落的雨,像沉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有種別娶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時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時歌並收藏有種別娶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