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的本能,讓她貪婪得攫取送到唇邊的空氣。


    意識在抽離的邊緣,無法思考。她閉著眼,嘴巴緊緊吸附著那一片的溫熱。


    肺裏重新吸入空氣,帶動著整個的身體像枯幹的藤蔓重新遇水一般再次有了活力,她迷蒙的意識也在蘇醒,唇上緊貼的溫熱觸感越發的明顯,她能感覺到那份溫熱在她唇瓣上碾轉……


    腦中極快的閃過什麽,她終於意識到這空氣是何來源……


    驀地睜開了眼。


    池水迅速淹沒了視線,但這一瞬的清明已經讓她足夠認知到發生了什麽。


    腰側力道大了些,在她還未反應過來之時,那力道帶著她的身子極快浮出了水麵。


    唇邊緊貼的溫熱消失了去,她扶著他的肩,大口大口的唿吸。


    濕噠噠的頭發黏連在身上,水無孔不入的侵入身體,眼睛裏酸澀得難受,她大口的唿吸,一手抹掉臉上的水,緩緩的,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胸腔起伏不再那麽的劇烈,她開始些微的平息下來。


    隻另一隻手始終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始終未鬆開。


    這情形,不知為何就讓她想到那個晚上,他把她帶到那棟別墅,她求他,不要在那些男人眼睛之下,那麽對她。


    “難受嗎。”


    他終於開口,墨黑的眸子被水意浸濕後,她看著他,依舊看不懂他眸底的深不可測,隻是那份的冰涼,她察覺得越發敏銳。


    下意思抓得他更緊了些。


    “難受……”


    她開口,聲音啞澀得厲害,說話間,唿吸裏都還存留著不同的氣息,她知道這是方才在水下……


    “記住這種感覺。”他低沉的聲音,像隔了幽遠的距離,帶著不可忽視的力道一字一頓的釘在她耳朵裏。


    “知道為什麽嗎?”他像是循循善誘的長輩,在教導不懂事的孩童,但眼裏的冰冷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的疏離。


    莫羨攥著他衣服的手,力道很大,攥得手指都泛了淺淺的白色,她點頭,“知道……因為我,犯了錯。”


    這話出口,似乎並沒有她想象中的艱難。方才還對他頂撞叫囂的人,不過他略施手段,便狼狽不堪的幾乎跪伏在他腳下。


    她終於知道自己為何想起那屈辱的一夜。


    因為幾乎是同樣的原因和結果,同樣的是因為她犯了錯,同樣的是他鐵石心腸的懲罰,同樣的是他如此刻這般,眉眼緊緊鎖著她,說,“記住這種感覺”。


    她身子不受控製的輕顫,死死咬住了唇,這唇上似還殘留著溫熱的觸感,她知道,那份絕望裏唯一的活路,是他給她的。


    記憶裏,這是……他第一次吻她。


    如果,這樣也算是吻的話。


    “我知道……錯了。”終於是低了頭,如果池水裏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她想自己一定是狼狽得一塌糊塗。


    而他,即便是衣冠齊整的入了水,墨色的襯衣貼在了身上,他周身的氣度也未曾被削減半分,相反的,這份不羈的氣息與他的禁欲,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越發的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越是赫赫然,便顯得她越發狼狽可悲。她在他周身的氣息裏,幾乎無法自容,隻低低的,卻聲音清晰的說著認錯的話,希望得了他的赦免,早早結束了這般的酷刑。


    可她心裏也清楚,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並不是她的示弱和認錯便能免了去,就像在那間鏡麵的房子裏,她苦苦哀求,狼狽卑微的匍匐在他腳下,他依舊無動於衷。


    她身子顫得越發厲害,死死攥著他的衣服,在他落在她腰間的胳膊些微用力的時候,她驀地抬眼,兩隻手緊緊幾乎是抱住了他的,“我知道錯了……”她眼神晃動得厲害,“沈白你……你不要再繼續了好嗎?那滋味……真的很,難受……”


    她臉色蒼白得厲害,被水打濕了頭發,那張臉越發的小,顯得一雙眼更大了,這雙大眼裏盛了驚恐和祈求,像極了那一晚。


    他微眯了眼。


    “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不該頂撞你,更不該……不該你好心要救我,我卻不識好歹,我……”


    心思驟停一瞬,她到底,沒有說出……她在水中蕪雜的心思,也沒有說出,她曾極快的,有那麽一瞬間的,想……


    如果不浮上去的話,是不是就可以……


    但那念頭隻是極快的,快得連她自己都未曾真正察覺到,現在想來,他的怒氣,是不是正是因為……他,看出了她真正的念頭。


    “我不該……不該這樣……”


    她微低了頭,長長的睫毛顫動著,遮住了眼底深處的神思,隻是道歉,隻是認錯。


    但他落在她腰間的手依舊是加了力道,在她僵硬的身子和驚恐的眼神裏,他把她帶到了池邊。


    她有些愣怔,似乎不敢相信他就這麽肯放過了她。


    “你以為我要對你怎樣。”淡淡的,他說。


    她怔了下,張張嘴不知說什麽。


    “我說過我會教你遊泳,也隻是教你而已。”


    教……


    她幾乎要忍不住反駁出聲,他以為她是傻的嗎?怎會有這樣的教的方式?


    似知道她在想什麽,沈白看著她,眼神淡淡:“季三教你的,是不要害怕不要緊張,讓身體去習慣水,是嗎。”


    莫羨不知他的意思,隻隨著他的話輕輕點了頭。


    他唇角似勾了下,隻不過極淺的弧度刀鋒一樣涼薄,他說:“季三教你不要怕,你已經全然可以做到,所以才敢剛開始學就在水下長時間憋氣。”


    “我教你的,與他相反。”他說著,眼神緊緊鎖了她,“莫羨,我教你,要學會害怕。”


    “你知道為什麽淹死的大多是會遊泳的嗎?”他看著她,鎖著她的眼睛裏,似有情緒流轉,他說:“因為他們有恃無恐,自以為有本事能在海裏活下來,甚至妄想去征服海。”


    “人一旦學會遊泳,那麽便是一輩子的技能,隻要把你放水裏,你的身體便會自動的記憶起。但莫羨,你的身體同樣要記得的,還有剛才的那份窒息。”


    他語氣越發的緩,她卻隨著他的話,仿佛又迴到了池底,那份被窒息掌控的壓抑和絕望幾乎讓她崩潰。


    “你要有能力且有畏懼,才能走得更遠。有時候,越是在你覺得已經萬事俱備或者順風順水的時候,興許背後早有了其他的眼睛。”


    “莫羨,不要低估自己,也不要,低估了對手……”


    他說著,眼底像流了她看不懂的情緒,尤其在說到對手兩個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


    她看著他張合的薄唇,那份溫熱的觸感也被自動的迴憶起來似的,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心底卻因為他的話而被震顫。


    他是在警示她。


    不隻是今天的遊泳,更是……在警示她其他的方麵。


    這樣的感覺強烈而清晰,幾乎立刻的,她就想到她與江廷東的謀劃,想到沈瑩,想到明天她即將要做的事……


    瞬間裏的心緒蕪雜而繁亂,她在他的眼神裏幾乎不知該做如何的表情,輕輕低低的嗯了一聲,她微垂了眼,像是幡然悔過,卻知心裏越發繚亂的思緒。


    身側水聲響動,他從水中到了岸上。


    他還未換泳衣,就一身略微休閑的衣服,還是在剛才招待季三的時候穿著的,想來還未來得及換,那麽他是在進來找季三的時候看到的她?又是在那個瞬間裏以為她出了意外?亦或者是……


    在那個短短的一瞬間裏,她看出了她被陰鬱裹挾的心思裏,想要放棄的那個念頭。


    她手抓在池邊,抓的緊緊。是了,剛才他一根根掰開她緊攥著他衣服的手,她怔怔的,下意識就又抓緊了池邊,做完這個動作,她才真正意識到他方才話裏的意思……


    她的身體,真的對這份畏懼有了本能的記憶。


    這種怕,已經不需要經過她腦中的反射。


    她看著他離開池邊的背影,隻覺自己越發的不懂他,那份後怕裏,想到明天的事,更是越發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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