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虞紹衡與葉昔昭趕到別院的時候,風波已然結束。

    蕭旬懶懶地臥在院中躺椅上喝酒。

    虞紹筠則坐在石桌前,對著一局未解的棋出神。

    看到夫妻二人,虞紹筠笑著站起身來。

    蕭旬卻是動也不動,道,“已將那廝打發走了。”

    虞紹衡問道,“怎麽迴事,”

    “他要闖進院中與紹筠當麵說話,我不允,一來二去就動了手。”蕭旬喝了一口酒,“放心,他怎麽也要躺一個月才下得了地。”

    葉昔昭一聽這話,放下心來。如果傷了鍾離炏的是別人,她少不得會?,模?粞?詞遣煌?,br

    虞紹衡笑了笑,又問蕭旬:“日後要守著別院了?”

    蕭旬沒轍地扯了扯嘴角,“是,我日後就是侯爺的死士,日夜看護別院。”

    葉昔昭忍俊不禁。

    虞紹衡走到石桌前,看了看棋局,眉峰輕蹙,“還沒想出個頭緒?”

    虞紹筠沮喪地搖頭,“若是想出來,我還擺著它做什麽?早就喚人請你過來了。”

    “笨。”虞紹衡笑著抬手,指關節輕輕彈了彈虞紹筠額頭。

    “你快與大嫂迴去吧,別在這裏氣我了。”虞紹筠推著虞紹衡轉身,“你們耽擱久了,娘也會擔心的。”

    一旁的蕭旬與葉昔昭聽了,這才知道虞紹筠守著的是虞紹衡給她留下的難題。

    虞紹衡見這裏真沒事,又有蕭旬守著,也就放下心來,轉身對葉昔昭道:“如此我們就快些迴去。”

    “是啊,”虞紹筠又轉身將葉昔昭推向虞紹衡身邊,“大嫂別掛念我,快與大哥迴去吧。”

    葉昔昭點頭一笑,“改日再來看你。”

    兩人折迴府中,去太夫人房裏迴了話。這種事,太夫人遲早會聽說,瞞是瞞不住的,隻能實言相告。

    太夫人聽完思索片刻,笑了,“旁人若是強行闖侯府,你們兄弟三個與人動手總是不妥,少不得會被人非議,甚至會被皇上治罪。蕭旬卻是不同,要做什麽全不需顧忌。”

    虞紹衡一頷首,“除了蕭旬,紹筠身邊還有衛先生,在別院也出不了差錯。”

    “正是這個理。平安郡主日後不知何時就要登門,紹筠迴來的話,靖王世子若也帶著傷借故前來,這日子可就真不好過了。”太夫人笑了笑,“還

    讓紹筠住在別院就是。”

    夫妻兩個又與太夫人閑談幾句,這才迴到蓮花畔。

    虞紹衡這段時日都是把公文卷宗帶迴房裏,與葉昔昭相對坐在書案兩側,各忙各的。

    葉昔昭核對了一會兒賬目,有些不耐煩了,喚芷蘭把浸在井水裏的西瓜切半個過來。

    芷蘭很快將西瓜送了上來,另備了兩把小勺子。

    葉昔昭笑著把盛放西瓜的托盤接過,擺了擺手,“還如往日,餘下的半個你們三個吃掉就是。”

    芷蘭笑著稱是退下。

    虞紹衡在這功夫忙完了手邊事,抬眼見葉昔昭吃得津津有味,不由笑道:“不打算分我一些?”

    葉昔昭卻是指了指賬冊、算盤,“今日看著這些心煩,你幫我好不好?”

    虞紹衡搬了椅子坐過去,掃了幾眼賬目,“怎麽謝我?”

    葉昔昭舀了一小塊西瓜送到他唇邊,“我喂你吃瓜。”

    西瓜入口,涼涼的,很甜。虞紹衡眼中笑意更濃,“好。”

    這些事對於虞紹衡來說,是簡單的小事。一麵幫她清算賬目,還能分心與她閑談。

    想起別院裏的棋局,葉昔昭一本正經地指責他:“你從不曾與我下過一盤棋。”

    虞紹衡笑著瞥她一眼,“今日怎樣?”

    葉昔昭搖頭,“那怎麽行,你還沒幫我做完這些事呢。”

    “那你倒說說看,如今是誰更忙碌?”

    “……”葉昔昭又舀了一小塊西瓜送入他口中,“閉嘴。”

    虞紹衡先前的話其實是出於歉意,“這一陣苦了你。等我得了閑,好好陪你一段日子。”

    “你哪有清閑的時候。”葉昔昭對此已經不抱希望了,“我過一陣就不會這樣了,你別太辛苦就好。”

    虞紹衡不由笑了,點破一個事實:“總是想責怪我,又總是半途放棄。”

    “是啊,我怎麽這麽沒出息,”葉昔昭也笑了,“總是半途心生不忍。”

    虞紹衡將她攬到近前,“來,我教你些打理賬務的捷徑。”

    葉昔昭欣然笑道:“好啊!”

    虞紹衡從清算賬目開始指點她,又將自己看賬、查賬時的竅門逐一相告。先前礙於她剛接觸這些,一點經驗也無,先一步指出捷徑她未必就能心領神會。如今她已經摸索出了些門道,適時指點再好不過

    ,能讓她日後事半功倍,不至於將太多光陰耗費在這些事情上。

    葉昔昭這才明白,原來很多時候,賬麵是一看之下就能辨出有無漏洞,全不需費神細細核對。

    虞紹衡見她全神貫注地聆聽,明眸閃著喜悅的光芒,看得出是全然會意了,不由笑著讚一句:“當真是聰慧,一點即通。”

    葉昔昭卻有自知之明,“又取笑我。要夫君指點這些的女子,滿天下也沒幾個。”

    是從這一日之後,葉昔昭慢慢地將他教給自己的捷徑運用到實際事務上,逐步得心應手。

    二夫人聽說關家的事情後,去找了葉昔昭,說道:“我倒是聽說過關四小姐,嫡出,二八年華,樣貌比之尋常人算是出眾,關家門風也不錯。”

    葉昔昭笑道:“有你這話我就更放心了。”

    喬安那邊,隔了兩天就命人過來遞了請帖,說葉昔昭若是得閑,第二日未時左右去蕭府一趟。

    葉昔昭當即去與太夫人說了。

    太夫人的看法是:“她不是拖泥帶水的人,這麽快將事情提上日程,應該是想著早些有個結果。你隻管前去。”

    葉昔昭也是這看法,當即笑著稱是,轉而命人迴話過去。

    第二日,葉昔昭去了蕭府。

    進到正房的時候,關家母女還未到。

    喬安歉然道:“方才細問之下,才知傳話的忘了告知那邊時辰。我已又命人過去請了,還望夫人不要責怪。”

    葉昔昭一笑,“沒事,夫人不必計較這些小節。”

    落座後,丫鬟奉上茶點。

    喬安看向葉昔昭,剛要說什麽,就聽得外麵響起丫鬟急切的語聲:“王妃、郡主,你們稍等片刻,容奴婢先行通稟……”

    “通稟什麽?通稟之後不外乎又是推三阻四不肯相見!也不知你們蕭府主母哪來的這麽大架子!”

    說話之人氣勢很是強硬。

    喬安勾出一抹笑,對葉昔昭解釋道:“是靖王妃與平安郡主。”

    語聲未落,靖王妃與鍾離珊氣衝衝闖進門來。

    喬安與葉昔昭起身上前行禮。

    “要見你一麵可真是不易!”靖王妃一張圓臉緊繃,看向喬安的眼神盡是怒意,隨即徑自在三圍羅漢床落座。

    鍾離珊也無一點講究禮數的意思,到了羅漢床另一側落座。

    “

    暗衛統領夫人、永平侯夫人,”靖王妃的視線遊走在兩女子之間,“你們都在,就更好了。永平侯夫人,前兩日在你侯府別院發生何事,你可知曉?此刻便給出個說法!”

    葉昔昭一臉無辜,“妾身愚昧,不知王妃所指何事?”

    靖王妃質問道:“蕭旬在你侯府別院將我兒重傷,你怎會不知?”

    葉昔昭氣定神閑,“妾身委實不知。”之後又問道,“世子爺緣何去了侯府別院?”

    “……”靖王妃沒辦法迴答。

    鍾離珊則在這時提醒道:“傷了我兄長的又不是侯府的人。”

    靖王妃立時將矛頭轉向了喬安,聲色俱厲地道:“這兩日屢次前來問你要個說法,你卻不肯相見,架子未免也太大了!?”

    喬安語聲平靜:“妾身給不出說法,傷人的不是妾身。王妃入府,到底是何意?”

    靖王妃冷笑,“何意?蕭旬一直不見蹤影,王府找不到他,隻好來府中詢問你可知他下落。”

    “王妃找錯人了,妾身已許久不曾見過蕭旬。”喬安環顧室內陳設,“王妃若是想讓蕭旬略作彌補,看著什麽合心意就帶迴王府。自然,蕭旬手下若是不允,妾身也無從阻止。”

    “……”靖王妃被這番答對氣得變了臉色,“王府如何會將你府中這些個東西看在眼裏!”

    “如此更好。”

    鍾離珊看不下去了,冷冷瞪視喬安,“你好大的膽子,知不知道在與誰說話!”

    喬安抿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妾身有自知之明,知道話不中聽,可是男子在外麵的是非,王妃、郡主卻要找一個婦道人家討說法,這是哪來的道理?”

    靖王妃站起身來,怒道:“看你這意思,是立意要與王府撕破臉了?”

    喬安失笑,“蕭旬已將世子爺重傷,難不成王妃還指望著兩家一團和氣常來常往?”

    “好,這話你可記住了,來日不要後悔。”靖王妃舉步向外,“我們走!”

    喬安笑意漸濃,“不送。”

    一番擾攘過去之後,喬安與葉昔昭重新落座,丫鬟換了茶點,每個人都是平平靜靜,仿佛剛才什麽也沒發生過。

    喬安抬手指了指茶盞,“夫人嚐嚐看,這是丫鬟跟我姐姐學著烹製的,倒是有些新意。”

    葉昔昭笑著點頭,啜了一口茶,竟品出了梅花的香氣,不由微微挑眉,“這樣的節氣

    之下,怎麽會有梅花清香?”

    喬安道:“我姐姐最是擅長這些,到底如何做的我沒問過。隻知在夏日能喝到含著梅花香氣的茶,而在冬日卻能喝到有著荷花香氣的茶。”

    葉昔昭由衷讚道:“果真是心思巧妙。”

    喬安苦笑。

    葉昔昭想,這份苦澀是因為喬宸不能出聲言語麽?

    之後,關家母女到了。

    喬安在中間引見。

    禮部侍郎夫人蔣氏麵目柔和,是看起來就很容易接近的婦人,說話也是溫和有禮。

    關四小姐閨名四娘,身段不胖不瘦,一雙好看的丹鳳眼,膚色白皙,臉頰則是白裏透紅,唇角天生微微上揚,不笑也似掛著笑容。關四娘不是萬中挑一的美人,卻是再討喜不過的樣貌。

    葉昔昭打量之後,心頭隻有一個想法:就是她了。為著避免蔣氏覺得她不易相處,閑話家常時,她一直是笑盈盈的。

    關四娘則是明顯不知所為何來,並不怎麽掩飾自己見到葉昔昭的驚訝與仰慕。前兩年,風華無雙的永平侯大婚時,葉昔昭是多少閨中女子嫉妒、痛恨的人。在如今,夫妻二人是諸多閨中少女無緣見到的,隻能通過別人之口想象那對璧人的風采。關四娘也不例外,是以,視線總是不自主地追隨葉昔昭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每當葉昔昭含笑看向她時,便會因為肆意打量而露出不安赧然的笑。

    蔣氏原本以為今日前來的是侯府老太君,全沒料到過來的是葉昔昭。卻也很快釋然,看出的是老太君對葉昔昭的倚重。她又怎麽會不明白,誰嫁給侯府三爺都是一樣,日後不見得要讓老太君自心底喜歡,卻一定不能讓葉昔昭反感。

    除此之外,蔣氏多多少少也聽說過葉昔昭高傲冷漠的性情,最重要的是,葉昔昭的確是有資格對人疏離冷淡。可是今日閑談多時,卻隻覺得眼前人言辭婉轉悅耳,神色溫和有禮。她想,可見傳言誤人,的確是不能放在心裏。

    喬安在一旁看著,三個人的心思落在她這局外人眼中,自然是一眼見分曉。

    蔣氏與關四娘道辭離開之後,喬安送客迴來,多看了葉昔昭兩眼,笑道:“再過些時日,夫人想必就是八麵玲瓏的人物了。”

    葉昔昭笑著明知故問,“這話怎麽說?”

    喬安隻是道:“女子本該如此,如我這般對何事都不耐煩的,終究是少之又少。”之後便談及正事,“夫人覺得四娘怎樣?”

    葉昔昭如實道:“我是自心底覺得很好,可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還要迴去稟明太夫人。”

    “我明白。”喬安道,“來日太夫人若是有意見見四娘,夫人可將我這邊忽略,直接命人把帖子送到關府就是。”

    葉昔昭看住喬安,笑著歎息一句:“你還真是對何事都不耐煩。”

    喬安被引得笑了,“本就沒騙你。”

    不知不覺間,兩女子說話就隨意了許多。

    葉昔昭又道:“想讓我把你忽略也是不成。太夫人若無異議,我還是要過來請你在中間傳話,兩家都無異議之後,侯府再請人去提親保媒——到那時,我才能不再惹你心煩。”

    喬安點點頭,“好。被你煩著倒也是趣事一樁,盡管隨時前來。”

    葉昔昭這才告辭。因著與太夫人相處越來越隨意,迴府後也沒迴房更衣,便去了太夫人房裏。沒想到的是,孟氏竟在太夫人房裏,兩個人正熱熱鬧鬧地說著話,進門後訝然失笑。

    “昔昭迴來了。”太夫人解釋道,“丞相夫人可不是來看你的,是專程找我來作伴說說話。”

    “是麽?”葉昔昭聽了這話,很是高興,腳步輕快地到了太夫人身邊,低聲問道,“那麽,您沒背著我抱怨我有多笨多不懂事吧?”

    太夫人被引得嗬嗬地笑起來,抬手拍拍葉昔昭的小臉兒,“你這孩子……我誇你還來不及,哪來的抱怨。方才還在說你這段日子累得人都瘦了些。”

    孟氏在一旁看著婆媳兩個這般親昵,自心底為女兒高興。看看天色,起身道辭,“也不早了,我也該迴去了,過些日子再過來。”

    葉昔昭不由歎息,“看看,果真是把我晾在了一旁,見到我就忙不迭要走。”

    親家兩個又為之笑個不停。

    末了,葉昔昭送孟氏出門。

    孟氏攜了葉昔昭的手,“看你如今的情形,我是真的放心了。可也不要太累,你可是真的瘦了些。”

    葉昔昭柔聲道:“剛接過這些事,多少有些吃力。但是侯爺時時幫襯著,已經適應了,您別擔心。日後沒事還真要不時來侯府坐坐,太夫人如今也沒什麽事,很是清閑。”

    孟氏不由感歎道:“你大嫂是一進相府就如你今時這般,可偏偏你大哥還不能讓我全然放心,仍是不敢讓你大嫂主持中饋——你大哥若是還如以往揮霍,私底下總與你大嫂拿銀兩,不需多久家底就空了

    。我享清福的日子,還遠著呢。”

    “近來我大哥不是好些了麽?”

    “好幾年養成的惡習,怎能隻看朝夕就放下心來?”孟氏苦笑著搖頭,“還是要觀望個一兩年再說。”

    葉昔昭讚同地點頭,“是該如此。”

    “不說你大哥了。”孟氏轉移了話題,“你也聽說了吧?近來你爹不時在午間請侯爺到相府,兩個人一麵用飯一麵說話,可是今非昔比了。”

    “這多好啊,他們和和氣氣的,我們也就不需擔心什麽了。”葉昔昭這麽說著的時候,在心裏腹誹一句:那廝竟不曾提過這些。

    “是啊。”孟氏從丫鬟手裏接過一個小小的首飾匣子,“這是你前些日子讓我請能工巧匠打造的物件兒,今日順便帶了過來。”

    葉昔昭接過,打開來看了看,眼波分外柔軟。

    孟氏離開之後,葉昔昭返迴去,與太夫人細說了關四娘的事。

    “你看著合眼緣,這件事就算是定下來了。”太夫人道,“讓我見見也行,你看著安排就是。”

    由此,葉昔昭迴到蓮花畔之後,就吩咐夏荷,一兩日遣人去關府傳話。

    晚間,葉昔昭沒什麽事。虞紹衡處理公務的時候,她坐在繡架前繡那副字畫屏風,不時與他說說話。

    虞紹衡得知她對關四娘印象頗佳,笑道:“合眼緣是最好。娘也滿意的話,秋日就讓三弟成婚。”

    葉昔昭對此卻是另有打算:“還是先問過三弟是什麽打算——他最近除去出門應酬,終日留在家中苦讀,看起來是有意先得功名再娶妻。婚事先定下來,太夫人就很高興了,不需急著成婚。”

    “有道理。”虞紹衡對此事的態度是怎麽都好,“其實就算三弟不是讀書的那塊料,也不需擔憂前程,他隻要存了進取之心,就不愁沒有出路。就算我不便出麵,還有二弟幫他籌劃前程。”

    “也對。”葉昔昭覺得他這話也在理,“日後我再與太夫人細細商量。”看他就要處理完手邊事,去寢室取了件東西,又到了他近前,膩到他懷裏,“閉上眼。”

    虞紹衡有點意外,“為何?”

    “聽話就是了。”葉昔昭吻了吻他眼瞼,“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虞紹衡也就闔了眼簾,片刻後,覺出頸間多了一樣東西,睜開眼來,斂目相看。

    精心編織的紅色絲線下,是一個墜飾,銀質圓環中間,

    鑲嵌著一朵以鴿血紅寶石雕刻而成的海棠花。

    葉昔昭環住他頸子,“以往也沒送過你什麽。你喜歡麽?”

    虞紹衡將墜飾拈起,又細細看了片刻,語聲沒有波瀾:“為何贈我此物?”

    葉昔昭很不滿地看著他,“你猜不出?”

    “我以為,海棠,是困擾你太久的一塊心病。”

    葉昔昭笑容明媚,“今日我將這塊心病丟給你了。你要麽也當成心病,要麽就如我一般——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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