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種話沒有意思,但是薛鳶打理偌大家業,還要在長安和李家來往周旋,著實不容易,幾十年下來心中多少有些不平,也是應該的。


    他原先一心想著的是要在薛鳶父子二人身上謀一個萬代基業,現在卻忽然茅塞頓開,發現與其在薛鳶父子身上使勁,或許不如換個人試試。


    那小道童就這樣被他上了心。


    如此一來,薛鳶簡直是等著薛鷺死了。他死了,也好把小道童順理成章的接迴來。


    薛鷺這個人,做弟弟的薛鳶還是很清楚的。自從夫人死後,他就冷淡漠然,連自己的兒子都置之不顧,對這個徒弟想來也不會多好,隻是打發時間罷了。看這孩子在桃源裏養得白裏透紅,天真懵懂,就知道薛鷺養他就像是養隻貓狗一樣,太好騙了,薛鳶躍躍欲試。


    有了這個想法,自然就轉頭想要放棄薛開潮了。


    隻是放棄薛開潮並沒有那麽容易,薛鳶也不是很捨得。薛開潮已經長成,雖然不好控製,卻也有獨一無二的好處。既然不能立刻決斷是否放棄,或許聖骨就是時候用上了。


    六七年前薛鳶曾挖掘出了聖骨,但是研究聖骨究竟有何用途,卻是早十幾年前就開始了。他從前狠不下心,一來是因為畢竟看著薛開潮長大,而對薛鷺,他自知是算計不到的。


    因夫人之死,薛鷺對家裏十分冷淡,甚至灰心,根本不可能給他機會。薛開潮倒是好騙一些,可薛鳶總指望著他能夠更好騙,倒是沒有想過走這條路。


    如今看來……倒也不差。


    隻要控製得當,用那小道童來接薛開潮的班,等上個十幾年族中就又是一輩人長起來了,到時候他什麽都掌握在手,扶植起來一個兒皇帝也不難,這樣千秋萬代就塵埃落定了。


    薛鳶也不記得自己有此執念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但如今功虧一簣,總不可能後悔。


    他出來的時候身上更覺輕鬆,就像是那天見過薛鷺之後一樣。


    人世間這些牽絆,原來放開是這種感覺,怪不得他們修行日久的人都萬事不掛心了。


    無論是不是薛開潮所為,那都不重要了,薛鳶已經下定決心,把他捨棄了。


    外頭的事還在繼續,甚至薛家家裏也有人持續殞命。不知道究竟有幾個人動手,總之不疾不徐,頗有節奏。


    薛鳶自然不知道這是舒君見縫插針安排的,他已經把從前那點事查得七七八八,心裏有了個名單,所以把薛鳶放在了最後一步。


    意識到自己也是那人的目標之後,薛鳶就格外心煩意亂。他並不相信有人能夠輕而易舉取自己的人頭,但這也實在煩人。


    多年來他從沒有經歷過性命之憂,這幾個月倒是補全了,煩躁到頭甚至希望這事來得更快一點,早出個結果。


    薛鳶並不惋惜曾經同謀的殞命,不過為了自己他還是給了不少助力,春雨霏霏的時候那人蟄伏了將近一月,他也算是緩了一口氣,又調集不少年輕子弟過來書房,賓客日夜盈門,往來不絕,倒是添了幾分安全感。


    那段日子舒君在江陵城。


    這地方他和薛開潮假稱師徒的時候滯留過,也不算陌生。不過如今皓霜刀四處尋覓目標,拔除禍患,簡直是隨風潛入夜般悄無聲息的恐怖傳說,下到這麽遠的地方收割人命倒也不意外。


    薛開潮現在要他們留下痕跡,所以舒君就讓小蛇咬死了那個目標。第二日早上被發現的時候,目標已經腫得有兩三倍那麽大,渾身布滿紅色瘀斑,七孔流血,模樣不是一般的悽慘。


    舒君殺了人,第二天早晨坐在哭聲響起的府邸外牆上,抱著腿往遠處青山看。


    春天來了,一線綠意由南至北蔓延,等他迴到長安的時候似乎綠色已經染上了薛開潮衣袖,簡直像是他帶來的。


    他站在階下仰頭望去,一時卻不願上前。他的手上沾染著泥濘的汙血,滴答滴答往下流,濺起一片令人發痛抽搐的水滴聲。他既怕會弄髒薛開潮,又怕會被發現。


    他都不知道自己皮囊裏裝的是什麽了,隻覺得拖泥帶水,渾身濕透,沉重得幾乎無法邁出腳步。


    但薛開潮若有所覺,抬起頭來就看到他了。


    難得有一次舒君從外麵迴來見到他是端坐在窗下寫東西的,以前他不是閉目趺坐就是在榻上看書,很少下地。薛開潮的性情未免太安靜,雖然不會變確實令人安心,但過分的寂靜就叫人擔心了。


    舒君勉強如常的笑笑,拾階而上。


    「主君。」他低聲地叫。


    薛開潮點點頭,折起一張紙箋壓在鎮紙下麵,示意他過來坐在自己身邊。


    舒君依言而行,坐下來被拉起手的時候卻忽然下意識抽手:「我……我還沒有沐浴過,一身風塵,主君……」


    他說不上自己的畏怯是怎麽迴事,但總歸不是為了風塵,而是為了縈繞不散的血氣。


    薛開潮倒是不在乎,捏著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不要折騰了,你也累了。受傷沒有?」


    舒君搖頭。


    他現在也很難受傷了。


    薛開潮也沒有發現什麽。於是鬆開手看了看他的臉色:「你迴來的倒是早,廚房裏的江米甜糕還沒做好。」


    舒君是南方人,愛吃甜口,也愛吃江米點心。薛開潮在吃上根本沒有需求,隻是偶爾會跟著吃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舒君忽然發現自己在薛開潮這裏越來越重要了,他有一種意外的罪惡感,不知道這個已經學會和自己說些家常閑話的薛開潮在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之後會不會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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