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覆蓋的長白山,天地間一片蒼茫。

    大片大片的美人鬆傲立在嚴寒之中,雖然枝杈間扛著厚重的積雪,卻依然透露出秀美之色。鬆雞們躲在樹洞中咯咯地叫喚,不停的咒罵著寒冷的天氣。鬆鼠跳躍在枝頭,尋找著鬆樹上最後殘留的果實。白皚皚的雪,白亮亮的山。寒風卷著積雪,揚撒向天。

    獵戶喬大山背著鳥弓,扛著鋼叉,一手拖著一頭死鹿,沿著山路向山腳下走。那根本就不是什麽山路,隻是山雨過後衝刷而成的斜坡。隻因他在長白山生活了三十幾年,這山山水水均爛熟於胸,若是別的季節,別說是一頭鹿,就算是打到了老虎或是黑熊,他一個人也能扛迴山下的小獵屋。可是今年冬天積雪太厚,蓋住了原來的山路,喬大山隻能順著山腰斜坡一步一挨的往迴挪。

    他的胡子上已經結滿了冰晶,鼻子裏冒出的熱氣,凝在睫毛上,害得他睜不開雙眼。便是閉著眼睛也能到得小屋了,喬大山心想。隻是現在挨在風雪裏,一腳深一腳淺的往山下挪,端的不是滋味。

    一陣大風夾著雪花迎麵撲來,喬大山黝黑的麵龐上向被刀子刺過一樣鑽心的疼。正想換出手來撫一下,卻不料腳下踩空,一屁股坐了下去,那死鹿正撞在後心,卻是連人帶鹿順著山溝滑了下去。喬大山慌忙間丟了鋼叉,僥幸背後的弓弦掛在一根樹杈上,這才算是穩了下來,定神看時,隻見鋒利的鹿角已抵在腰眼上。“他奶奶個熊,差點讓你這畜生要了老命!”

    喬大山迴頭想尋那鋼叉的所在,隻見四下裏白茫茫一片,卻哪裏尋得見,順著自己滑落的痕跡瞧去,才發現這一跤摔出了十餘長,摔倒時還在山溝頂上,現在卻已經滑進溝穀之中了。好在獵物沒丟,想想不禁好笑。這長白山的梅花鹿可是寶貝,鹿茸鹿血鹿鞭鹿角,但凡能吃能用的地方全都可以賣個好價錢,隻要到了山下白河鎮,到莊子上找個大戶人家賣掉,換了銀子便可以去劉鐵匠那裏再打一副鋼叉也就是了。便是沒有銀子,這一套鹿皮也夠換幾副趁手的兵刃。喬大山想在心裏,不由得喜上眉梢,索性坐在鹿身上不走了。從懷中取出個物件來,卻原是那鹿心。這獵戶打獵,但遇上這等難以攜帶的大獵物,一般都先要掏心挖肺,將內髒統統丟掉以減輕分量。但這鹿心卻是上等大補,喬大山舍不得,便用油布包了,一直揣在懷裏。

    誰知這一跤摔得著實不輕,一時站不起來,再加上拖著獵物走了半日的山路,此時喬大山又饑又渴,便想把這鹿心吃了,等身子暖和了繼續趕路。

    這鹿心一直用油布包著揣於懷裏,此時拿出還冒著熱氣,喬大山一口咬去,大嚼特嚼,任憑那鹿血噴濺在臉上身上。此時獵戶哪管這些,隻覺得這鹿心滑膩爽脆,鹿血溫熱順口,入得肚腹之中,說不出來的舒暢,於此時此刻,隻怕這世間再沒如此美味了。吃得性起,摘出酒囊來仰頭灌下,瞬時精神起來,手腳也不冰冷了,胸口裏說不出的暖和。

    喬大山隻吃得幾口就已精神大震,將未吃完的半個鹿心重新包了揣在懷裏,站起身來仰天長嘯,隻震得枝頭雀鴉飛起無數,竟將自己嚇了一跳。愣神間,忽見林中又飛出數隻鬆雞來。他急忙取下鳥弓,箭壺中撚出一支雕翎箭,便瞄向一隻最肥的鬆雞,拉滿了弓弦,就將射去。

    正待射出,人卻定在那裏一動不敢動了。因見那鬆雞驚慌飛竄沒了蹤影,箭頭指處,林中卻跳出一隻諾大的老虎來。這一下何等了得!喬大山舉著鳥弓,哪裏敢射,此時老虎離他不過數丈距離,手中這鳥弓射鹿都幾乎不能,更何況這等大蟲。

    那老虎歪著頭,卷著尾,拿眼瞪著此人,噤著鼻子踱將過來,虎爪落處,爪印竟有銅盆大小,走了幾步卻不動了,翹著虎須,仰起脖子來,似乎在嗅喬大山。

    喬大山是老獵戶,立刻明白過來,這大蟲定是聞到了剛才的鹿血味道尋了過來,卻納悶怎麽會是個人在這裏,一時犯起了糊塗。可是手中鳥弓萬萬對付不了老虎,而那鋼叉又遺落在山上,腰間雖有短刀,此時卻又絲毫不敢妄動,這卻怎生是好?自己雖然獵過豺狼虎豹,但此時手中沒有趁手兵刃,又是滿臉鹿血味道,想個逃命的法子都沒有。

    喬大山越想越怕,剛剛的振奮精神瞬間變成了恐懼,不由得腿打哆嗦,手中鳥弓也端不穩了,媽呀一聲便堆坐在鹿身上。那老虎原也嚇了一迴,身上一激,向後退了幾步,盯睛看著喬大山,忽然前爪下蹲,後臀撅起,腕粗的尾巴橫豎起來。

    喬大山見了,心下曉得這姿勢就喚做惡虎撲食,心中萬念具灰,隻求手中鳥弓射中老虎眼睛,再拔出短刀與這畜生搏命。不待老虎發動,便對準老虎左眼,使出渾身力氣拉滿弓弦,一箭射出。

    這一箭正中虎頭,卻未中虎眼,那老虎吃疼,張開血盆大口,直撲過來。喬大山慌忙滾身,已拔出腰間利刃,趁勢便向老虎頸中刺去。哪知老虎一撲不中,早已扭過頭來,哪等喬大山的短刀刺出,一爪拍將下去,便已抓中喬大山肩頭,隻一甩,便撕下他左邊臂膀,張開大口向他脖頸咬去。

    可憐喬大山哪裏掙拖得開,眼前一黑,已束手待斃,不想在這長白山打獵一輩子,卻在今天成了老虎口食。那虎口隻要在他脖頸上一咬下去,登時畢命,再沒得救了。

    他脖頸尚未吃疼,隻聽那老虎嗷嗚一聲慘號,已經放了他身子跳將開去。喬大山驚魂未定,睜眼看時,卻見老虎左眼中插了一個物件,鮮血直噴,那老虎棄了他另向一旁撲去。隻見一個寬臉漢子,手中拖著樸刀已和老虎鬥在一處。那老虎先是中了鳥箭,又傷了眼睛,當真怒不可遏,一時人立起來,隻翻著兩隻前爪直撲那漢子,那漢子也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圍著老虎騰挪運轉,忽高忽低,老虎卻抓他不著,竟象是頑童戲耍一隻小貓。

    那漢子與那老虎周旋,絲毫不懼,邊鬥邊笑道:“師兄,師傅讓咱下山去白河鎮送個腳程,又沒給咱盤纏,不如把這畜生抬下山去當了銀子做盤纏罷!”喬大山卻聽到另一個說道:“師弟卻別戲耍了,你瞧那人傷的不輕,快把這畜生一刀斃了,好去救人!”

    喬大山忍了疼,強撐坐起來看去,原來林中不遠處,還站著個瘦臉漢子端著臂膊觀看。那寬臉漢子向瘦臉漢子應了一聲,便不再躲閃,矮下身去,喊了聲:“著!”,一刀正劈中老虎下頜,再一腿掃中老虎肚脯,將個幾百斤重的畜生踢飛出去,遠遠的摔在一棵鬆樹上,隻將那小桶般粗細的樹幹都砸做了兩斷,那老虎嗷嗚一聲,再起不來了。

    喬大山大命不死,得人相救,頓覺他那被老虎扯斷的臂膀痛楚難當,啊的一聲便昏死過去。

    也不知過得幾時,喬大山才醒過來,被老虎抓過的肩膀疼痛萬分,又因失血太多,隻覺得天旋地轉,略睜開眼,才發現自己躺在爬犁之中。拖爬犁的是數隻大狗,正順著山路向下飛奔。那瘦臉漢子也坐在狗爬犁中,偎在自己身邊,而那寬臉漢子趕著狗,在雪地裏竟健步如飛。喬大山掙紮著向那漢子道:“多謝二位恩公救命之恩,小人無以為報!”那兩人見他醒轉過來,自是十分高興,卻不做聲,隻是一味向山下趕路。又過了幾個時辰,喬大山漸漸清醒了,想起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迴,真覺得自己是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雖失了一條胳膊,但總算揀迴了性命。便壯著膽子問道:“敢問二位恩公,這長白山荒蕪人煙,怎麽會在山中救了我一迴?莫非是神仙下凡?”

    那寬臉漢子笑道:“哈哈,什麽神仙下凡,我們兩個師兄弟,是天池派的弟子,師傅他老人家才是神仙在世,我這點三腳貓功夫也就能防防身,對付個老虎黑熊什麽的卻不在話下,嘿嘿。”那瘦臉漢子卻道:“師弟莫要胡說,別忘了師傅囑咐過,這次下山不許露了行蹤,你我救這漢子已是多事了,休要和他多話。”那寬臉漢子卻滿不在乎,道:“師兄忒謹慎些了,看這人裝扮不過就是這山下的獵戶,又不是江湖中人,怕他做甚。”轉臉又道:“你老兄也是命大,若不是平白在雪地裏看見你的腳印,又拾了你的鋼叉,也絕不會尋著你的腳印撞見你和那畜生廝殺。你那一箭射的到也有些準頭,但要不是師兄手快,放出飛鏢傷了那畜生的招子,隻怕你早見閻王了。”那瘦臉漢子睨了一眼喬大山,也不說話。

    喬大山死裏逃生,眼下卻不糊塗了。他依稀想起這二人鬥虎時說過要去白河鎮,可此時走的路卻距白河鎮甚是不對。於是便說到:“二位恩公,要去白河鎮,需得由此向南轉過這座山頭,再向西行20餘裏也就到了。眼下天就快黑了,如果再不走出這長白山,隻怕要在這山裏過夜,小的這傷實在挨不住了,不如就此向南5裏,我有間打獵的茅屋,先住上一晚再行方便。”

    那二人聽了,想著不錯,寬臉漢子樂道“師兄,十年不下長白山,這路真的忘記了,不如就照他說的,住他一晚再走吧。”瘦臉漢子暗想也無他法,於是點了點頭,就算是答應了。

    三人輾轉來到了小屋,隻見喬大山的老婆陳氏迎了出來,見了丈夫的傷勢,先是大哭了一番,又聽喬大山訴說了經過,也嚇得不輕。既得了英雄相救,卻又感激萬分,夫婦二人悲喜交加之後,對兩位恩公千恩萬謝。當夜拿出兔子,山雞,野豬等食物,再加上鹿血虎筋等上品備了酒菜與他二人吃了。那喬獵戶也將剩下的鹿心和著虎血蘸酒吃了,此為大補,養傷具奇效,一時竟漸好了起來。他既得人相救,當下求問了二人名諱,置辦牌位供奉起來,以後每日燒香祈福祭拜。

    這瘦臉不語的漢子喚做李成澤,喬獵戶問他姓名,他本不想告之。怎奈那寬臉的漢子嘴快,說什麽江湖救人也是給師門長臉麵,搶著說了,而他拍著胸脯告訴喬大山,自己叫做金成寶,是天池派成字輩的弟子,並說這天池派掌門人的名諱喚做韓天陽,是江湖上武功人品一等一的大俠,唬的喬氏夫婦對著天池方向又是作揖又是磕頭,鬧了一宿,直到喬大山傷口劇痛複發,才胡亂歇息了。

    天明,喬氏夫婦給他二人畫了出山的地圖,又在狗爬犁上馱了許多野味酒飯,才送出了長白山口。喬大山本是個老實的獵戶,並不懂得江湖之事,但其在長白山打獵很有名,是出了名的老獵戶,所以,白河鎮上的百姓都是認識他的。喬獵戶打到的山雞羽,野鷹毛,豹尾,貂皮等物件是江湖中人手上兵刃的上好材料,因此他在白河鎮卻認得一些素日裏喜歡舞槍弄棒的朋友。喬獵戶看他這二位恩公鬥老虎的本事,便以為是這長白山上神仙一般的人物,怕他們到鎮上少了照應,便告訴金成寶,說在鎮子上有個豪傑叫做安在伊,是這長白山白河鎮的一方豪俠,若要有事便可去尋他。

    李成澤隻是搖頭,他可不想平白去找別人交情,可他這師弟金成寶卻是個好事的,聽喬獵戶說是個豪俠,便偏偏要去會會人家。這李成澤雖是師兄,卻也不管束師弟,一來自己本不愛管事,二來平日師傅太喜歡這個師弟,隻要不出格,也由他胡鬧。喬大山見金成寶有意結交,便對二人說道:“俺這安在伊兄弟,少一條好看的虎尾做的韁繩套,二位恩公若有事尋他,正好拿昨日那老虎的尾巴做個禮,隻說是山腳老喬送的,他必然歡喜,這安兄弟與我交情甚好,恩公若在鎮裏失了照應,找他沒有不答應的。”

    李成澤哪裏肯收,還未及開口,那金成寶已劈手將虎尾拿去,樂嗬嗬的對喬大山說:“你這獵戶好羅嗦,我師兄弟下山,還怕失了照應?再說,這虎尾就想送個人情,你也忒小氣了。

    我不管你那安兄弟是個怎樣人物,若是豪傑,與我打上一架就知高下。他若打贏了我,我就將這長白山的老虎盡數捉了送與他去,又如何?他若輸了,再把你這老虎尾巴的人情給他便是。”喬萬山哪裏知道這江湖上還有這許多說法,一時嘴拙又說不過金成寶,於是諾了兩句就不吭聲了。

    隻見這李金二人套了狗爬犁,頭也不迴,飛也似的朝著白河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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