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這簡單的幾個字,一句話,卻足以讓向來冷靜的雲長歌失控。


    他從來不認為酒精能夠麻痹自己,他是一個時刻需要警醒著的人,可是現在他突然明白自己真的是醉了。


    醉得不可救藥。


    而讓他醉成這般的並不是剛才喝過的那十幾天酒,而是步天音這個人。


    這個女人,自從她出現後,他就把自己的生命跟她的綁在了一起。


    雲長歌看著步天音,一雙雪眸,美得妖異而又絕望。


    原來昨天在素珍樓,她是看到了的。


    可是看到了卻裝作沒有看到。


    要不是今日他逼問她至此,她是不是就打算視而不見?


    他上前一步,步天音下意識想後退,但是卻倔強的站在原地,他扯著她的手,不敢太用力,似乎是怕傷到孩子,忽然間,他壓著她的手瞬間用力,臉上的神色豔麗非常:“你要離開。”


    他的聲音還是很淡然的,像是在用家常的語氣詢問她晚上吃了什麽飯。


    步天音手腕猛然一翻,另外一隻空著的手聚氣打向雲長歌,他沒有閃躲,她的掌氣落到他的身上卻化作了虛無。她不禁有些自嘲,她怎麽忘了,她如今沒有內力沒有靈力,又怎麽能傷害到他?


    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然而決定每個人是否會享受到公平的對待便由強者來決定。


    毫無疑問,雲長歌是強者無疑。


    可是,他不能對她做這麽不公平的事情。


    “不要動。”雲長歌忽然語氣一變,將她抱在了懷裏,不顧她的僵硬,頭墊在她的肩上,一身的暴戾之氣瞬間偃旗息鼓,他的聲音都柔和了幾分,甚至帶著一絲乞求的味道:


    “小步,是不是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你就不會離開?”


    “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我們還像以前那樣好不好?”


    “小步,說句話。”


    “……”步天音頓時有些無奈,他真的是喝多了,不然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喝多了,我讓人送你迴去休息。”她說著推開了他,他凝視著她,唇角泛起笑容:“送我迴去?迴哪裏,這裏便是我的臥室,你要送我迴哪裏?”


    “……”


    “知道麽,我特別不喜歡看你沉默的樣子。”雲長歌的手,冰冰涼涼的撫摸上她的臉頰,眼底的絕望絲毫不加掩飾的翻湧出來,要將她吞沒,要將這小小的房間吞沒,要將這天地吞沒。


    “隻可惜。”兩個人僵持著,雲長歌突然說了一句讓她很是困惑摸不著邊的話,他低頭看著她的小腹,微微眯起了眼睛,聲音平靜,卻是近乎狠厲的絕望,“你肚子裏的孩子是我的,你的人也是我的,白輕水想要做什麽,買一送一的事情他也要麽?”


    “啪!”


    步天音這一巴掌真的是不受控製的就打在了他臉上,滿臉的憤怒:“你要我說多少次?我跟他清白的比誰還要幹淨,你有親眼看到我們卿卿我我麽?我倒是親眼看到過你和裴湄摟摟抱抱,隻是我見到了就這般,若是在我沒有看到過的地方呢?雲長歌,裴湄的事情我問過你不止一次,而你每次都跟我打馬虎眼,把我當傻子耍呢?好,你說我跟他不清不楚,你拿出證據來,你拿出證據給我看啊!”


    她一巴掌下去,雲長歌雪白如玉的麵上立刻浮現出鮮紅的掌印,他仍然拽著她,冷笑一聲,“你要證據是吧。”


    步天音神色一凜。


    雲長歌臉上的冷笑更甚,鬆開她,自嘲的笑了笑,然後緩緩抬起手,虛空一劃,水波四下漾開,水波中央,無名劍問世!


    一瞬,步天音臉上的神情轉為驚慌,雲長歌眼裏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無名劍被水波控製在空氣中,他對上步天音的眸子,音容清冽:“在金碧我送你無色琴,告訴你無色琴本為一對夫妻所持有,我以為你會明白我對你的情意;你沒有合適的兵器,我帶你夜探蕭疏狂的密室,為你盜白玉短笛,你跟我說長歌知我意。”


    “如今我送你的無色琴不知去向,即便是那琴盡在咫尺,你都不會去看它一眼吧?白輕水救過你,你也救過他,我當是你的還了他的恩情,可是你一直留著他的劍。我送你的笛子呢?你又將它置於何地?”


    “是不是有了新歡,就不要舊愛了?”


    什麽新歡舊愛——雲長歌吃起醋來怎麽這般不可理喻!


    他送她的無色琴一直被她妥善保管,因為她不會彈,怕把他送的東西弄壞了,所以輕易都不會去動。那支白玉短笛就更加不會有事,因為她挺著個大肚子帶著兵器不方便,而剛好小白師父的劍不用攜帶,比起短笛來就便利多了。


    可這個男人竟然聯想到了新歡舊愛上,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不是新歡,也沒有舊愛。”良久的沉默,她輕舒了一口氣,緩緩開口,語氣平靜了許多,“長歌,你醉了,我讓你送你迴去,有什麽事我們明天再說好麽。”


    “明天,你告訴我,我們還有明天麽。”


    “……”原本是有的,可是卻被你親手葬送了。


    “你問過我,如果我娘和你有事我會救誰,我當時說的是你,而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自然也會履行諾言救你。但如果因此我娘有什麽不測,我會把我自己這條命還給她。她生下我,是給了我生命的人,不救她為不孝,但是我心甘情願。”


    “你都願意把這條命還給她,你為什麽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步天音的眼眶有些氤氳,但是她不允許自己哭出來,這個時候哭是做什麽?


    步天音,你他媽的堅強一點!


    她知道他這個時候可能腦子不是清醒的,但是她仍然懷抱著一絲希望,這個是她愛上了的男人啊,是在風雪中喚她上馬車取暖,是在韋歡的劍下救過她,是腹黑但是黏人的雲長歌啊。


    “所有的事情……”雲長歌真的是醉了,眼神有些飄忽,“那我要先問問你,如果把你的問題換成我和白輕水,你會先救誰——”


    她會先救誰——


    步天音突然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


    當初問雲長歌的這個問題,根本就沒有想到他會原封不動的給她拋迴來。


    不待步天音開口,雲長歌補充道:“隻能選一個。”


    “小步,收起你的小聰明,你知道在我麵前沒用的。”


    步天音麵色沉寂,良久,啟齒道:“不一樣的,這個問題拋迴來就變得不……不公平了。我問你的,一麵是親情,一麵是愛情,而你問我的……”


    “我問你的,是什麽?”雲長歌含笑逼問,眼裏像蓄了鋒芒。


    “你是我愛的男人,所以我願意把身體和心完完全全的交給你。小白師父……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朋友?”雲長歌的笑容僵了下去,眼神也漸漸沉下去,如壓城而來的黑雲,城池欲催,“那我就更加想知道你的答案了。”


    步天音眼神閃爍,忽然踮起腳尖摟住他的脖子,主動吻了上去。雲長歌的身子一僵,麵上有過一瞬疑色,但還是忍不住反擁住她,加深了這個吻。


    然而不過他抬起手的一瞬,便覺腰上一麻,隨後整個人軟倒了下去,步天音抱著他慢慢坐到了地上,看著他的眼裏有不知名的情緒在掙紮。


    夏天的地板是涼的,可雲長歌卻讓人在上麵鋪了一層不薄不厚,厚度剛剛好的絲絨地毯,溫軟細膩,光著腳踩在上麵也很舒服,更不會著涼,是以她才敢坐在上麵。


    其實不止這裏的地毯,還有加厚的床褥,以及屋裏任何有鋒利棱角的東西和擺設都被套上了厚厚的防護套,他——就像把她當成了小孩,做到這般心細,盡管他明明知道她會磕到碰到然後傷到自己的幾率很小很小,近乎於無。


    從前隻覺得小說裏麵男女主愛得死去活來如此艱難都是隻會出現在小說裏的,她也曾認為寫虐心虐身小說的人都是變態——但凡事都隻有真真切切的發生在自己身上,人們才會改變對它的一貫看法吧?


    沉睡中的雲長歌,眉目如畫,少了幾分冷冽和寒涼,真真實實是一個安靜的美男子。


    從認識到現在,誰也沒有想到他們會到如今這一步。但如果重新給她一個選擇,她還是會不顧一切的愛上他。


    即使她說過,如果她知道他跟裴湄有過那樣的關係她就不會愛上他的氣話。


    ——她也說過,愛了就是愛了。


    誰規定她的愛情旅途就要一帆風水,順風順水了?


    她心痛,但不代表她會認輸;她暫時的放棄,不代表永遠的別離。


    過了好久,屋外的蟲鳴都安靜了下來,步天音端詳著雲長歌的傾世麵容,低下頭,在他唇上輕輕一吻,抬起頭來的時候對上那雙不知幾時已經睜開的水眸,心裏驀地一驚,孰料他隻是看了她不過一秒,便再次沉睡過去。


    步天音明顯鬆了一口氣,原來不是醒了。然後她對著外麵輕喚了人進來,“太子殿下喝醉了,你們去把他送到……送到憫月軒去休息。”


    侍女似乎有些猶豫,看了眼被某人拍成碎片的桌椅,眼裏的震驚一波大過一波,再說這裏本就是雲長歌的房間,她此下讓她們送他離開,她們自然要猶豫的。


    步天音剛要擺起架子壓她們,忽然從門邊閃過一道人影,雲楚扶起昏迷的雲長歌,對步天音道:“夫人,請早些休息。”


    步天音沒有說什麽,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又看了看滿地的狼藉,垂下眼眸,好久才叫人進來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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