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楚在門外跪了三夜,仍然不知錯。


    他不覺得自己將公子的舊疾告之步小姐有何不妥。


    公子為他做了那麽多,曾經一拖再拖迴銀月的時間,就是因為不放心她。他默默做了這麽多,憑什麽不能讓她知道?


    雲長歌的聲音淡淡從屋裏傳出來,夾雜著一絲歎息:“雲楚,你可知錯?”


    雲楚倔強道:“雲楚不知。”


    “那就繼續跪著吧。”


    雲楚抿唇。


    跪就跪,他不認為自己說出實情是多嘴,雲楚下定決心後,便低頭不語,認認真真的繼續跪著。


    同一時刻,皇宮,禦書房。


    海河開門,接過宮女沏好的一壺花茶,恭恭敬敬端至東皇身前。東皇示意他放到邊上,他放下手中奏折,問道:“東壤的使者到了哪裏?”


    海河道:“迴陛下,三日後即可進京。”


    東皇點頭,端起熱騰騰的花茶,眼睛掃過麵前的奏折,目光中多了一絲興致,他放下茶杯,轉手將方才已經看過的一本奏折拿了迴來,他看了看,又從沒有看過的那一遝拿起一本。


    東皇的目光有些深邃,他在沒有看過的那一遝翻了又翻,最後將三本擺在了麵前。


    燕將軍府、韋府、平陽王府的奏折,竟然都是相似的內容,燕國公、信國公和平陽王的折子裏麵都提到了東壤使者求親的事情,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建議的那個出使東壤和親的對象竟然是步天音。


    心中雖然暫時沒有此次和親確切對象,但東皇本是想將花小七推出去的。作為皇室暫時最小、能夠嫁人的公主,花小七在他眼中不過是一顆棋子。她,要麽用來鞏固某位大臣的勢力,要麽,就用來和親。


    但是這幾個人提到的步天音,卻讓東皇眼前不由得一亮。


    要說去由步天音和親也不是不可能,這個丫頭自從被休下堂之後變化巨大,讓他有一種即將要控製不住她的感覺。步天音像一顆定時炸彈紮在東皇的心上,他有心讓她去和親,卻覺得這件事做起來一定沒有這麽容易。


    冥冥中他能夠感覺得出,會有很多人出手阻攔,不願步天音和親。


    沉默了一會兒,東皇問道:“鳳凰山的劫匪如何了?”


    海河道:“聽說步家的四爺已經搗毀了一個土匪窩子,滅了一半的人。”


    東皇點頭,目光一片陰狠。


    步家最難對付的人便是張子羽,好在他人如今遠在鳳凰山,而且他此次若是能夠得勝歸來,他便要想法設法的讓他死在迴家的路上;若然他敗給了土匪手裏,也會順理成章的沒了命。


    總之,這一趟張子羽有去無迴,在劫難逃。


    半晌,東皇再度開口吩咐:“去將太子叫來。”


    “是。”海河躬身退下。


    **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步天音獨坐在閣樓的雕欄上,遙目遠眺,目光所及之處碧樹凋謝,景象蕭條,這裏能夠看到步府之外的幾條街,街邊的樹木也都因為耐不住寒氣而掉光了葉子,光凸凸的灰色枝頭偶爾會見到幾隻頹廢的寒鴉。


    步天音想,大概是秋日登樓之人都會想起這首詩,從而產生孤獨的共鳴吧?


    秋天,真的是一個令人忍不住傷懷的季節呢。


    從步天音的角度可以完整的看到步娉婷的小院子,趙氏幾分鍾之前去找了她,這對母女在一起從來不會醞釀什麽好事,所謂心機婊,簡直就是為她們量身定製的詞匯。


    ——不過話說迴來了,在哪裏不會遇到心機婊呢?就像每個學校,甚至每個班級,每個大公司,小公司,隻有有人在的地方,心機婊總是普遍存在。


    對付步娉婷的事情暫時不著急,她擔心的四叔的安危,還有雲長歌身上的糾結。步天音記起來有一次見在萍水園就見到過雲長歌不對勁,那時候他麵色蒼白而美豔,她隱隱就覺得他似乎哪裏不太好,可他卻趕她走,還輕佻的說如果不走,今夜就留下來陪他。


    算一算日子,似乎和雲楚說他為了她而推遲迴到銀月的時間差不多。


    他為了她,竟然差點連性命都不顧,為她做了這麽多,竟然還壓根兒就不打算讓她知道。雲長歌啊雲長歌,你怎麽這麽傻呢!


    步天音臉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要說雲長歌心黑腹黑,他也的確是黑,有的事情做的太絕了。可他似乎又不是那麽黑,為她做了很多卻一味在隱瞞……怕被她知道以後會擔心。


    想到那日雲楚的話,步天音的心中竟然起了一絲寒意。


    雲楚說,是雲長歌母親為了讓他在小時候就練就絕世神功而落下的病根,那究竟是怎樣一位母親?沒有見過,步天音簡直無法想象。隻是有一點她可以斷定,不管哪個女人如何,雲長歌是愛她的。


    他記得她的圓月彎刀,強忍住不吃醋也要等她把刀從花清越手裏拿過來。


    可就是他愛著的這位母親,竟然從小便對他如此泯滅人性。也無怪乎,她的絕情和訓練,才換來雲長歌今日這般的成就。


    就算這個女人是未來的婆婆,步天音仍然無法對她產生什麽好感。她怎麽能這樣對待雲長歌?雲長歌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懷胎十月,她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子,竟然要這麽去虐待?


    雲長歌這個人表麵上總是言笑晏晏,那雙傾世風流的眸子總是帶著點點笑意,醉人心環。可是,他的本質是天性涼薄,是不是從小被自己所愛的母親這般對待,其實也是寒心的?


    步天音有多麽希望,這些事情能夠從雲長歌嘴裏親口說出來,說給她聽。


    她用自己的故事,換來了雲長歌的一些小故事,一些他在皇宮裏掙紮生存,卻無關母親的故事。


    步天音在雕欄上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傍晚的夕陽卷著殘雲,像掛在天邊的火輪。直到最後一絲金紅色的餘暉消失在天盡頭,步天音摸摸咕咕叫的肚子,這才從欄杆上跳下來。


    望天樓裏靜悄悄的,不見雪笙和南織的影子,她想去找點吃的,才記起她讓南織去給她買兩本笛子的譜子,雪笙也要買油酥雞,兩個人便一起出去了,到現在也沒有迴來,大概是在外麵玩住了。南織是個能夠克製住自己的人,但是隻要有雪笙在,以她那副無敵黏人的功夫,任誰的自控能力再強大也是無效的。。。


    雙層小樓內沒有點燈,步天音穿梭在一片鬼魅的黑暗中,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似乎有著無底的黑洞,潛伏著蠢蠢欲動的獸。


    步天音在雪笙的屋子找到了一堆吃食,雪笙就像鬆鼠一樣,喜歡在冬天把食物囤起來。步天音拿著半個雞腿,叫了外頭的幾個丫頭給她抬了熱水,她吃完便沐浴更衣。


    等她在擦頭發的時候,南織和雪笙才頂著星色迴來,雪笙嘴裏還在不停的叨咕什麽。


    她們這一趟迴來,雪笙抱著好幾個袋子的小吃,芝麻糖,瓜子,核桃,糖果,還有幾串小紅燈籠。看著這些紅色的燈籠,步天音突然感到了一絲年味。


    她想起自己之前答應雲長歌要和他一起守歲卻爽約,今年無論如何,她都要陪他一起。


    還是南織心細,將笛子譜子遞給步天音,一看雪笙那驚異的眼神就知道,這貨一定又把要給她買譜子這事兒拋到腦後了。


    步天音戳了戳她額頭,沒有說什麽上樓去了。雪笙年紀也不小了,三十多歲的人卻比她還要孩子心性。要不是她陣法玩得比較好,還是她娘親的人,如果是她挑人的話,一定不會留這樣的她在身邊。


    她雖然不需要人照顧,可是也不想照顧別人啊。


    翻了幾眼那譜子,有點看得懂,更多的看不懂,步天音便不再研究了,心想雲長歌肯定懂,哪天有時間讓他教教。她有短笛,可不想真的隻拿它當武器用。


    吹了燈,屋內蕩漾著一層薄薄的暖色,是四角的夜明珠發出的柔光。


    步天音換了自製的睡衣躺下,望著粉色的帳頂,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可也自製一副撲克牌啊,然後沒事和雪笙南織雲長歌鬥鬥地主贏贏錢什麽的。


    睡前有了一個發小財的妙招,步天音開開心心的很快便入睡了。


    窗外,月上柳梢。


    南織和雪笙也各自睡下,整個步府沉浸在一種難得的寧靜之中。


    突然,步天音房間的窗子忽然無風自開,緊接著,一個人跳了進來,落地無聲。那黑色的影子直奔窗前,一把撩開步天音的被子,然而就在他掀開被子的一刹那,步天音已經出手了。


    借著夜明珠微弱的光線,步天音看清麵前之人一張白淨的宛如女子妖美,眉宇間的媚色比韋歡竟然有過之而無不及。五官清俊至極,薄唇的線條優美,往上看,鼻子都是出自神之右手,渾然天成,再往上……步天音心裏抽了一口氣,這個人竟然有著一雙藍色的眸子。


    像藍寶石一樣美麗。


    他穿了一身灑金桃紅色的長袍,要不是他的喉結高高的凸起著,還有他眸底的清冷寒涼,她幾乎就要以為跟她對打的是一個女人了。


    兩個人不消片刻便過了十幾招,見對方沒有殺意,步天音又心疼自己一屋子的寶貝,便率先停手,妥協道:“不打了不打了。”


    冰山男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忽然屈指一彈,桌上的紗燈頓時亮了起來。


    他看著步天音的臉,突然怔住,步天音幾乎是秒懂了他的眼神,眯起眼,說了句俗的不能再俗的開場白:“看什麽看,沒見過美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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