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數日,蘇慕便熟悉了蝴蝶穀的生活。


    蝴蝶仙大部分的時間不是在穀中采藥就是在內室搗鼓藥材和藥典,要負責蘇慕的三餐飲食,每天還得幫蘇慕用銀針來活血化瘀,熬製藥方用以養氣凝神,修複沒有完全恢複的髒器和其他淺層脈絡。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


    一直白吃白住受人照顧的蘇慕也有些不好意思,便開始跟著蝴蝶仙一起出門采藥,並主動承擔起了清掃等家務活。蝴蝶仙也沒有製止,隻是看這孩子越加歡喜。有時候還會傳授指點蘇慕一些基本的醫術和藥學。


    蘇慕的天資本就不止局限在劍道。記憶力驚人理解力深刻思維速度快又愛好閱讀,很快便把蝴蝶仙教導的東西融會貫通,讓蝴蝶仙十分驚訝,直言若不是因為是靈犀的孩子不好隨便做主,一定要把蘇慕收作弟子。讓蘇慕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蝴蝶仙自己都不在意,蘇慕便也不再避諱,像海綿一樣地吸收和汲取醫藥相關的知識。望聞問切的診斷很快便學了個八九,基礎藥材之間的相互搭配也爛熟於心。蝴蝶仙表示他不出數月都可以當個不錯的小大夫了。


    蘇慕聽了很高興,想到日後若是師父和小師妹有需要,自己也可以幫他們醫治了,便更有動力更加的積極地跟著蝴蝶仙學習討教。


    而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蘇慕也還是沒有忘記要練劍,盡管他現在沒有真氣了,但劍招的基本架勢還是不曾忘卻,他不希望自己的身體忘掉揮劍的感覺,一日也不曾偷懶。這樣的勤奮也讓在屋內看著的蝴蝶仙有些感慨。


    到底是靈犀的孩子,連那股執拗不肯放棄的勁都一模一樣啊。蝴蝶仙不斷地試圖把印象裏靈犀和眼前的孩子重合起來。盡管二人的臉看上去不是很像,但不管是性格還是眼神都有共通之處。想起自己和靈犀的往事,蝴蝶仙的心裏又是幸福又是委屈。


    平時幾年不聯係,有事的時候才找上我,明明自己的孩子都出這麽大的事了,也不順便過來看一看,劉靈犀你也太狠心了吧。蝴蝶仙有些意難平。想到當初那位靈犀身邊的貼身護衛王先生將靈犀的親筆信和護身玉交給自己的時候她還十分新奇,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人值得靈犀如此幫助。眼下知道了原來是靈犀的孩子,心裏有些釋然又有些隱隱的擔憂。


    孩子出事了都沒法親自過來,還得拜托身邊唯一的高手王先生前來,靈犀此時到底遇到了什麽樣的事情呢?


    自己這蝴蝶穀位置偏遠,消息閉塞,蝴蝶鎮離最近的城市都相距甚遠,想打聽點什麽消息都打聽不到,真是惱人。


    冬去春來,夏末秋初,一眨眼功夫蘇慕已經在蝴蝶穀住下了大半年了,這大半年間掌門高遠山曾經來過數次書信,也親自上門過一次,但都被蝴蝶仙告知,需要的材料還沒有找到。高遠山很想打聽一下到底需要的是什麽材料,如果需要的話自己可以去找。但如今對蘇慕如此歡喜的蝴蝶仙顯然更加不可能放蘇慕就這麽迴去,最終都被蝴蝶仙拒絕了迴去。


    盡管心中舍不得蘇慕,但蝴蝶仙表示沒有真氣也不能修行高階劍法,若是普通劍法的話,在這蝴蝶穀也可以練習。同時高遠山自己此時都因為宗門內的一些事情而有些焦頭爛額,實在不能三番五次地離開宗門過來看蘇慕,便也隻好作罷。


    在這大半年的時間內,蘇慕跟著蝴蝶仙一起學習了很多東西。除了醫藥知識,生活常識以外,蝴蝶仙還教給了蘇慕許多與人交往方麵的事情。


    在蝴蝶仙看來,從小在寒山劍宗長大的蘇慕就像是一張白紙。也許他確實劍道天賦極高,但卻完全缺乏與人相互交往的常識。


    簡單的來說,蘇慕對人缺乏基本的防備和警惕心。


    這是在蝴蝶仙聽了蘇慕受傷前後始末之後得出的結論。蝴蝶仙敏銳地意識到這可能是蘇慕以後行走江湖可能會遇到的危險。


    此時的蝴蝶仙早已經把蘇慕看作自己的親侄子,自然要盡心竭力地教育他江湖險惡。蝴蝶仙跟蘇慕說了很多江湖裏的惡人惡事,告訴蘇慕身處江湖隨時可能遭遇的危險和迫害。這些蘇慕根本聞所未聞的事件也實在讓他幼小的世界觀受到了很大的衝擊。


    在聽到有極具天賦的神留境宗師被通脈境斬殺時,蘇慕不經倒吸了一口涼氣。直到被蝴蝶仙教導過後才知道原來點到即止的劍術比鬥僅僅是江湖裏極少極少會出現的情況,大部分的對決都是你死我活的慘烈廝殺。這種廝殺本就沒有任何公平可言,唯有存活下來才是一切。


    這也是小蘇慕對江湖的印象裏第一次染上了一次殺伐的氣息,他也慢慢地被蝴蝶仙灌輸明白了謹慎至上的道理。這對小蘇慕的性格都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在蝴蝶仙看來,任何對待敵人的善意與留情都是對自己最大的不負責。而這顯然與蘇慕一直以來接受的劍道教育是不同的。


    蘇慕注意到,蝴蝶仙在說這些事情的時候都語氣也變得非常冰冷,甚至有些咬牙切齒。


    在立冬的前一日,很久之前帶著小女孩前來求醫的中年男子時隔很久又一次上門前來求醫。這一次男子也不多話,一來便跪在蝴蝶仙的門前,讓蝴蝶仙很是厭煩,一直閉門不見。蘇慕可以看得出來,這男子的麵色比起一年之前更差了。


    蘇慕看著難免有些揪心。中年男子身邊的小女孩這次沒有睡在男子懷裏,而是安靜地站在男子身邊,就這麽默默地看著他。小女孩又大了一歲,五官和身子雖然有些變化,但那令蘇慕沒來由的親切仍然沒有絲毫的改變。長長的辮子拖掛到了腰間。雖然麵色沒比中年男子好上多少,但多少還算比較白淨。她有時候會眨巴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在室內幫忙的蘇慕,可能也是在好奇為什麽本來是病人的蘇慕反而當起了蝴蝶仙的助手。那幹淨純粹的眼神讓蘇慕有些不好意思直視。


    據男子所說,他們又花了一年的時間,依舊是四處碰壁,實在沒有辦法隻好再次迴來請蝴蝶仙幫忙。他和小女孩都把這蝴蝶仙當做了最後的救命稻草,若是這次蝴蝶仙仍然拒絕,那他們父女倆便也無處可去了。


    蝴蝶仙看著十分厭惡,而蘇慕心中則是有些同情。


    自己因為有那位疑似娘親的關係得到了蝴蝶仙十分細致的照顧,而此刻這位小女孩顯然沒有這樣的好運。


    猶豫了很久,蘇慕終於還是忍不住向蝴蝶仙詢問道關於這個男子和小女孩病情的事情。


    蝴蝶仙並沒有很驚訝,她歎了口氣,對蘇慕說,“慕兒你不知道,不是月姨不想替他們醫治,隻是真的醫治不了。若是治這男子自然簡單,不過隻是體內有淤積多年的內傷加上操勞過度引起的內息不調,開幾方藥靜養一陣早就可以治愈了。可他來找我並不是要醫治自己,是要我治他女兒。這個我就做不了了。”


    “這世上還有月姨治不好的病嗎?”蘇慕這些天跟在蝴蝶仙身邊,閱讀了大量蝴蝶仙的手記,對這位姨媽的醫術早已是深信不疑,卻是絕世神醫無誤。連月姨都無能為力的病?蘇慕非常好奇。


    “嚴格來說不是治不好,而是沒法治。”蝴蝶仙答道,“這小女孩天生體質極寒,所以一直體弱多病,內熱外虛。若是隻治其標不治其本,便實無太大意義。而若是要強行改變體質,先不說是否能做到,就算可以做到,也會對這小女孩的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壞。很可能直接死在治療過程之中。這樣的風險實在太大了。”


    “那若是不治,會怎麽樣?”蘇慕想了想問道。


    “眼下這些小毛小病倒還不至於要了她的命,但這種天生的體質陰寒無法靠一般的藥力調和,久而久之自然也是折損陽壽的。恐怕,應當活不到成年吧。”


    原來是這樣,蘇慕總算理清了頭緒。這男子本身病倒是不重,卻一心隻想讓蝴蝶仙為女兒治病,一拖再拖反而把自己也給拖垮了。而這小女孩則是確實救不了,而並非蝴蝶仙有意刁難。


    隻能說是她自己的命。


    似乎看出蘇慕的心思,蝴蝶仙拍了拍他的頭說道,“慕兒你也不必多想,月姨是做大夫的,做大夫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懂得有所為有所不為。有時候你總會遇到一些自己束手無策的病人,這時候要做的不是埋怨和責怪自己,而是激勵自己不斷地進步和獲取新的知識。知道自己救不了所有人,才是擁有真正的醫者之心的第一步。”


    蝴蝶仙知道聰穎的蘇慕肯定能想得通這個道理。


    蘇慕沉思了許久,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問道,“月姨,你之前說的要重塑經脈所需要的材料是什麽?”


    蝴蝶仙愣了一下,沒跟上蘇慕的思維跳躍,“是六花蟒的蛇筋和百葉果裏的瓊漿,月姨不是告訴過你了嗎?”


    “嗯,百葉果慕兒之前和月姨已經在蝴蝶穀深處找到了,隻需要等它開花即可。那六花蟒的蛇筋想要拿到就得殺一條活的六花蟒吧?”蘇慕道,“月姨曾經說過,六花蟒一身是寶,除了蛇筋以外,蛇的內膽也是極熱的大補之物,有驅寒避濕的功效。那若是將六花蟒蛇膽加上一些靈芝草,冰清葉,鏡水蓮反複多次熬煮做成湯藥,是不是對這樣的體質會有些效果?”


    “蛇膽...”蝴蝶仙沉吟道,“的確,六花蟒作為高階異獸,新鮮的蛇膽中確實蘊含了可以多次利用的真氣,配合一些溫和的涼性之物也不會讓它過於暴烈傷害到身體...不愧是慕兒,這才接觸醫藥沒幾天,已經可以自己創新開方子了!果然不愧是靈犀的孩子!”


    “嘿嘿”蘇慕有些不好意思,確實,自己出生到現在就創新力一直受到讚譽,不管是劍道,還是醫藥。之前也就是靈光一現,有樣學樣的想了個方子,沒想到真的能得到蝴蝶仙的認可。


    “不過這方子雖然可行,但是有個最大的問題。”蝴蝶仙接著說道。


    “問題?什麽問題月姨?”蘇慕不解道。


    “其實我也早就考慮你這種搭配的思路。但是這六花蟒蛇膽倒還好說,我本就打算在山穀中尋一隻來幫你塑脈。不過你這靈芝草,冰清葉,鏡水蓮都是很珍貴的寒性藥材,就算現在是秋季,但是在我們這一向濕熱的蝴蝶穀裏怕是找不到的。我倒是可以以物易物拜托鎮上來的有信譽的商會尋找一下,但且不說其價格高昂,存量稀少,找到了運到這裏也要花上許久,到時候這父女二人怕是早已離開了吧。而且月姨我醫治病人雖然不會獅子大開口坐地起價,但最基本的藥材錢還是得按規矩來的。不然把我這小屋賣了恐怕也湊不出一株鏡水蓮這樣的藥材。”


    蘇慕聽罷十分懊惱,是啊,月姨的手記上明明已經寫了鏡水蓮多生於圖南皇宮花園,是極其名貴的皇室藥材,自己顯然沒有想到這一層的問題,他以為開出了能用的方子便萬事齊全了,沒想到自己選用的藥材都是珍品中的珍品,這下就算能找到藥材,這父女倆恐怕也掏不出藥材的錢。


    真的沒有辦法救這對父女了嗎,蘇慕忍不住向窗外看了一眼。小女孩正掏出手巾擦拭著中年男子臉頰上豆大的汗。臨近深秋,山穀中不僅不熱還有一絲寒涼,可男子頭上的汗還是一粒粒地向外冒,嘴唇也是蒼白如紙,一切跡象都表明他可能撐不了太久了。


    蘇慕真的很想幫助這對父女倆,且不說他自第一眼起便對這小女孩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感,他也實在無法容忍自己見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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